丁母身上穿着一件七分袖的紫色提花花纹旗袍,还在戴耳环,似乎正准备打扮出门,开门见是她,眼底闪过一丝诧异,随后眼底又平静,转过身不咸不淡说,“你来了?先进来吧。”
她长得有些像丁母,对方年轻时面容姣好,穿着旗袍还有一股优雅的气质。
但许久没见,丁希觉得她老了许多,染了发,发根却有些白了,瘦了很多,旗袍穿起来有些空荡,眼角的细纹更是加深好几条。
“妈,您最近身体好吗?”丁希把蛋糕放在桌上,语气有些担忧。
“不都这样?”丁母带好耳环,对着镜子看了两眼,换上自己的坡跟鞋,还把一个手工包拿出来。
“好就好,今天”
“你来得不是时候,我现在没空招呼你,我要出去一趟,有重要的事情,你是在我家等我,还是一会再来?”丁母忙着自己的事情,出声打断她的话,神色间不掺杂一丝感情。
“要等多久?”丁希心底还有一丝期望,她希望好好吃个饭,聊聊天。
哪怕,对方只当一个长辈。
“这个不知道,或许得到晚上也说不定。这样吧,你改天来行吗?”丁母瞥了眼桌上的蛋糕,似乎有了点情绪的变化,“还带了蛋糕,难为你记得,谢谢了。”
她的语气礼貌疏离,带着客套。那句谢谢只是性惯性出口,显得更加有距离感。
丁希拘束站在原地,手里的手机又震动两下,她才勉强收回情绪,强颜欢笑,“好,那您忙,我改天再来,蛋糕是冰激凌的,它”
“我现在马上出门,很快就到。”丁母接起电话,对着那头说,同时对她也有催促。
丁希不敢多留,放下礼物,话都没说就急忙往外走。
丁母紧跟着她出去,干脆利落关上门,往外走的脚步不断加快,一路走一路找车钥匙,“你怎么回去?需要我把你送到哪里?”
“不用,我搭地铁来的,出门就是地铁站,您忙去吧。”丁希摆手,连忙拒绝。
“好,路上小心点。”丁母找到车钥匙,说这话的时候头也没回。
“妈。”丁母看着她的背影,发现对方的腰没有以往那么笔直了,忍不住喊了一声,对方太过着急,压根就没把心思放在她那头,脚步连顿都不顿,她垂下眼眸,小声呢喃,“生日快乐。”
听说对方生她的时候难产了,月子里也受了不少苦头。为什么就不爱她呢?
丁母很快消失在她视线里,她拖着脚步往外走,心底就像压了一块大石头,压啊压,不断压着。
她呼吸都有些透不过来,好难过好难过。
“嗡嗡”
手机再次震动。
丁希拿出来一看,全是季淮的消息。
“还没到吗?”
“?”
“去提蛋糕了吗?小心点拿,太难拿的话让他们送过去。”
看到他消息的时候,她情绪难以控制,一个电话就给他拨了过去。
季淮今天没上班,接得很快,清润的声线从那头传来,“到家了吗?”
丁希原先想控制自己的情绪,和他聊天转移转移,他这话一下让她眼眶通红,更咽起来,“我没有家”
奶奶去世后,她就没有家了。
“你在哪呢?”季淮那头传来声响,他没有继续追问下来,“就站在那,我现在去找你。”
他不太清楚丁家的事情,只知道丁母和丁父离异,与丁希好似也没多深的感情。
她从来不和他说,后来知道还是因为丁母投资失败,欠下巨额贷款,给她打电话的时候被他知道了。
欠了上千万,那个时候他就知道丁母根本无力偿还,他怕摊上事,所以快速抽身,后续的事情他也不太清楚。
“我要回寝室了。”丁希抹了把眼泪,不愿意告诉他这些事情。
她比离异家庭还惨,她有爸爸妈妈,可是她还是孤儿,有人会接受这样的家庭吗?他不会介意这样的家庭吗?
“不是说想要去看电影吗?我还没吃饭,你陪我去吃饭,我陪你电影,好不好?”他听出她情绪不对劲,却没追问,反而转移了话题。
丁希没法拒绝他,又抹了把眼泪,极力调节情绪,“嗯。”
二十分钟后,她在t大公交车站路口看到了季淮。
对方没有表现什么异常,也当没看到她微红的眼眶,扯着笑故作轻松说,“走吧,附近就有广场,我饿了。”
丁希被他牵着,心底五味杂瓶。
他应该很担心她,不然不会打车过来,平时他都坐公交。
快走到广场时,她鼓起了勇气,对着他说,“我没有家。”
“嗯?”季淮把她往身边揽,语调笑意,“我也一个人漂泊,也没有家,等我们结婚了,不就有家了?”
丁希声线更咽,眼眶又开始酸胀,嘴唇动了好几下,最终还是说不出口她的家境。
“吃什么?”季淮环视一圈后问她。
丁希摇了摇头。
她没有胃口,吃他喜欢吃的就好。
季淮“牛肉火锅怎么样?”
她前几天还在说这个火锅不错,这边也有连锁店。
丁希“嗯。”
季淮拉着她往里走,坐下来的时候,一边倒茶一边道,“五一要到了,你想好了吗?要不要跟我回家?”
她一直都想跟他回去看看,可眼下发生这种事,她又怕季家瞧不上她,看不起她的家庭,觉得她是没人管的孩子,斟酌好一会,决定说实话,“我爸妈离婚了,爸爸又成家,妈妈也没怎么管我,我是和奶奶长大的,奶奶去世后我就没家了。”
之前的同学不知道她的家境,曾经在公共场合说过不喜欢单亲家庭的孩子,以后对象也不考虑这种家庭,觉得他们或多或少有点毛病。
对方还说这话是她爸妈教她的,遇到这种人一定要远离,谈了恋爱家里人也不会同意。
季淮似乎愣了愣,剑眉拧起,“你不是说要去给伯母过生日吗?过生日她也不理你?”
“她有事要忙。”丁希没跟上他在意的点,本能接话。
“什么事能忙到这种地步?蛋糕都没开吗?吃顿饭的时间都没有吗?”季淮不解,同时压抑着不悦。
丁希原本不觉得委屈,被他这么一说,再也忍不住,眼眶又溢满了泪,不断吸着气,肩膀一颤一颤的。
她一哭,季淮就赶紧住了口,没再多说一句,更没往这方面扯。
这段饭吃了很久,丁希原本是坐在他对面,后面季淮来她这头,与她坐在了一起,涮牛肉的时候往她碗里放,尝试性问,“要不就先别去我家?”
丁希吃饭的手顿了顿,握筷子的力度大了两分,指尖微微泛白。
他们家人会嫌弃是吗?
她有些后悔告诉他了,现在要怎么办?
“我先带你市区的旅游景区玩,心情好了,你想去我就带你回去,你不想去,我们就回来。”他一边涮牛肉一边说着打算。
“要是你家人不同意呢?”她问出顾虑。
“他们不同意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带你去面试,我只是带你回去见见,你要是待得不舒服,告诉我就行,我随时带你走。”季淮丝毫没有犹豫就出了口,语气也很随意,好似本就该如此。
这话倒不假。
季家人对他决定的干预影响近乎没有。他很强势又很不近人情,而且季家人也给不出什么好意,多半是来个下马威满足满足心理。
“好。”她很信他的。
见她答应,季淮神色也正经两分,“有些事我得和你说说。怕是到时候你得多担待,我爸妈没什么文化,说话时常也不过脑子,没什么思想,带着底层人思想的局限性,又大半辈子生活在山村,也改不了了。我大姐思想也没开化,窝在家里两年了,工作来回换都说不适合,自己的毛病不少,性格张扬没说话没把门,自我定位不清晰,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我都不确定她能嫁出去。”
“我二姐更是没什么脑子,死活要嫁给三婚男人,对方有两个孩子,她生了一对双胞胎女儿,如今又拼个儿子,日子过得鸡飞狗跳,指不定什么时候离婚,抱着孩子就回娘家。”
“自从我考出来后,全家人感觉底气又足了,没见过什么世面,思想被束缚,觉得身边即世界。多多少少有点看低别人,肯定会说一些不中听的话。”
季淮从来没具体说过他的家境,只知道可能不太好,丁希听他说的时候直接就蒙了,都不知道摆出什么表情。
“你害怕了吗?”他问的时候小心翼翼,带着不确定。
“没有,不害怕。”丁希否认。她不是嫌弃,只是不知道怎么接触才好,信息量太大,而且即将接触,她慌张。
“尤其是我姐,你可以不用理会,我会护着你。”季淮做出保证,“既然我敢带你回去,自然会护着你,不想回答的话,通通不用回答,没什么不好意思。”
“嗯。”有他的保证,丁希心里也有了点底。
季淮的声音又响起
“你人生地不熟,身边只有我,有事我来处理。我既然走出来,为了全家的面子,没有人会让我回去,家乡也没有我的容身之处,我会定居在首都,以后也没有回去的打算。照着发展,我二姐多半会离婚,孩子也得带回来,毕竟那头已经有两个了,人家多半也不要。大姐还是个未知数,估计都得回家待着。”
“我爸妈应该是没有勇气从里头走出来在首都生活,到时候可能会打算收下我二姐的孩子养着,方便养老,同时让我提供经济支持。他们本性不坏,但好吃懒做没有危机感,得过且过,我的收入和存款已经做了隐瞒,不会提供太多,基本没什么影响,会花钱的可能是日后生病或者出大事引起的费用。”
“小地方观念很重男轻女,我承认我是利益者,但不是举全家力供出来,他们只是需要一个男孩撑面子,我又恰好会读书而已。我靠我自己一步步爬出来,所以我对孩子性别没什么执念,生不生由你,生几个也由你,你生什么我养什么,丁克我也没有意见。”
他说了很多,丁希还是有些怔住,而后在慢慢消化。她一开始还在纠结自己的家境会不会被嫌弃,到现在被他带偏,他脸色好像更为复杂和纠结,却又十分诚恳,有些紧张等待她的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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