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和命斗,不和天斗,冻成了这样,他的意志开始动摇了。
想起了明哲大街,他开始朝那里走去。
大雪滔天,家家户户墙头上覆盖城垛子般的积雪,哪还能看清门牌号。
好在饭店酒楼都还开门。
转悠了几圈,他老远的看到了一个挂着幌的酒店。
上面写着几个大字:亨通贵宾楼。
尽管冻得浑身发抖,他依旧记得当时就想去后厨打工,结果差点被对方的大狗给咬了。
狗剩子说的经常用不新鲜的肉招待客人,也是他们家。
按说,他应该离这种无良饭店远点。
想是这么想,可尊严和小命相比,冻得打摆子的他马上给自己找了个借口:“那个大狗叫我弄死了,他们至今没见过我面,昨晚来卖手腕子,也是晚上……”
把逻辑顺序想明白了,他终于忍不住敲了酒店后门。
路过前门时,他看清了,酒店前堂大厅的灯亮了不到一半,大雪天关系,食客寥寥无几。
耐着性子敲了好一会,有伙计穿着大棉袄,双手缩在袖子里躲在门里面。
郑礼信擦掉了满脸的清雪,客气地说:“劳驾您呢,我是天津卫来的,小厨子,有几道宫廷菜配方……”
靠着一张乖巧的脸,和所谓的宫廷菜配方,伙计居高临下地问了他好一会,才把他带到了后厨。
掌柜的是个大个子,眼睛有点斜,四十多岁,留着山羊胡子。
郑礼信一见他,心里咯噔一下:“昨晚放狗咬我的是他,在大车店跟着谢文亨追我的人也是他……”
感受着屋里的暖意,郑礼信觉得舒服,就想靠在什么地方舒服会,心一横,怎么也不愿意再走了。
真正站在了对方跟前,发现斜眼表情冷漠,再想想他根本就没站在自己跟前过,何况见面时都是晚上,俩人没近距离打过照面。
斜眼叫谢周全,伙计站在旁边,说这是谢掌柜。
郑礼信双手抱拳,恭恭敬敬地重新打招呼,说自己叔祖是宫里御膳房大厨,教给他不少宫廷菜做法,想在这个干。
谢周全坐在椅子上,一副目空一切行业大佬的派头,横了他一眼。
郑礼信出京城的时候,说不上衣着鲜亮,至少干净利索,经过几次折腾,早已和叫花子差不多。
身上衣服撕破了很多地方,人也憔悴。
谢周全懒懒地发话了:“别瞎白话了,哈尔滨现在是洋人的天下,中东铁路局的老爷们说了算,在这里开馆子,得有人脉,有势力,
兵荒马乱的,什么都缺,就他娘的不缺干活的,就你这熊样的,要想找,管个饭我能找几千个。”
人家压根就不提你什么宫廷菜手艺。
也没说叫你亮一手,看样以后也没这个盘算。
郑礼信见过很多大厨、掌柜的,虽然说都有派头,却没像他这样架子大的。
小伙计正站在他身后,续完了茶水,正提着水壶,端着木盆,要伺候他洗脚。
脚放在水里试了试,谢周全瞪眼就损上了伙计:“小崽子,忒凉了,以后张嘴试试,得喝着烫嘴……”
等加上了热水,他舒服地烫着脚,靠在椅背上眯上了眼睛。
这期间,郑礼信心里五味杂陈,人心复杂,怕就怕遇到这种冷面无情的主,脸色一沉,话都懒得和你说。
好一会,谢周全点起一根烟,懒懒地看着郑礼信,瞅了眼小伙计,淡淡地说:“想干,行,老规矩,第一年杂工,刷盘子碗倒泔水,另外,洗脚水,拿尿壶……”
听得郑礼信肺子都快气炸了。
想当初,在父亲支持下,自己差不多撑起了一个臻味居。
他压根就不问你手艺怎么样,考察都没有,上来就给最低等的活。
到现在还没问他叫什么。
在谢周全看来,根本就不稀得问,这种吹牛的野厨子多了去了。
到现在,都没叫他坐着,拿他当家奴使唤不说,压根就没提工钱。
外面是漫天飘雪,对面是无情的掌柜,郑礼信进退两难,终于横下一条心,决定出去再找地方。
扭头,他看到了墙脚一堆破棉絮。
旁边还有个铁盆,他猜出来是大狗待的地方。
他结结巴巴地央求地说:“掌柜的,我,我想先在这对付一晚,那个棉衣能不能借我……”
“滚,没干活就惦记上我东西了,出去,出去……”他凶相毕露,指着郑礼信鼻子鼻子就骂。
郑礼信被小伙计粗俗地赶了出来。小伙计边无奈地推着他,边小声告诉他:“赶紧走,别跟我似得,留下就签字画押,五年内累死都不能离开亨通酒楼,平时还得给他洗裤衩,揉脚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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