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骁野遥遥注视着那辆精致华美的马车,以及簇拥着那辆马车的侍卫侍女。
并没有看见熟悉的身影。
方才身着华服蒙着盖头的许家小姐跪别皇帝时,扶着她的侍女,该是她要带往西戎国的贴身侍女。
他本以为,以那位悯枝姑娘对许家小姐的情谊,定会执意要跟着许家小姐,不意,她却没有来。
不过也是,她眼睛看不见,去了西戎国,未免多有不便。
想到以后他们或许再无相见之期,无端的,顾骁野心里竟有一点不自知的淡淡失落。
马车里,许落的眼泪仍是止不住。
先前在爹娘面前,在皇帝面前,多少还是有所克制的。
可是此刻,随着马车启行,那一腔酸楚的离愁别绪,却再也克制不住,忍不住痛哭失声。
呜咽细碎的哭声,隐约传入前头骑马缓行的顾骁野的耳里,他不由心念微动。
这声音,怎的莫名有点熟悉。倒像是……她的声音。
顾骁野凝神欲要细听,那声音却又小了下去,渐不可闻。
意识到自己近乎荒唐的念头,顾骁野无声自嘲。
怎么可能是她呢。
马车里分明只有许家小姐和她的侍女。
离开京都前,顾骁野本来有打算借着去许家感谢许家小姐的救命之恩,见她一面,同她告个别。
但许成明对他和二皇子走得近,很有意见,将太子的倒台,全都算在了他身上。
所以他带了厚礼前去拜访时,许成明黑着脸,连门都没让他进去。
连同他带去的礼物,都让人退出来了。
顾骁野其实本来可以趁着夜色,神不知鬼不觉地去一趟许府见她。
但想想,许家对她有恩,她视许家为自己的家,而今许成明落到如此地步,她会不会也在怪他呢?
所以后来顾骁野便到底作罢了。
心头那点不知从何而起的失落,随着队伍启行,轻淡得便如同天边的一缕云,风吹过,也就散了。
队伍中途歇息时。
许落连车帘都没掀开,更没下车。
实在是没心情,感觉情绪低落到了谷底。
这一走,和爹娘可就是永别了,以后再没有机会相见。
最让许落担心的,父亲曾是坚定支持太子的,可太子一党,在二皇子登基后,全都遭到了清算,轻则剥夺官职贬为庶民,重责杀头,满门抄斩。
虽然二皇子做了皇帝后,对父亲网开一面,但许落总有些担心。
君王心海底针,不定什么时候想起过去那些事,找个机会寻父亲不是怎么办?
哥哥远在云州,她又去了西戎国,一家四口人天各一方,爹娘在京都若有个什么事,连个照应的人都没有。
她想尽孝,都不会再有机会。
这么一想,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又落个不停。
悯枝柔声相劝好半晌,到最后,也只是垂着头抹泪,两人相对而泣。
暮色时分,迎亲队伍歇在了一处官家驿站里。
许落的眼睛肿得跟桃子一样,好在,有盖头遮着,没人看见。
这间驿站是二层小楼,悯枝扶着她上楼时,许落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没摔个跟头。
顾骁野正沉声吩咐随行副将驿站周边驻防之事,听得楼上动静,下意识抬头时。
那红色盖头飘起的一角正轻缓落下,他依稀看到了一张熟悉的侧脸?
虽然那张脸,描画着精致的妆容,但他确信,不会看错。
顾骁野心神微凛,许家小姐和她,怎么可能这么像?
楼上房间。
许落先前因为离别爹娘,离别故土的那些离愁别绪,早都化作了夹杂着几分忐忑的复杂心绪。
本以为这一走,就跟顾骁野再无纠葛。
可他竟然是送亲将军。她也着实是没想到。
先前送亲将军的人选先前一直未能定下来,许落曾问过许成明一次,许成明说,总不外乎是从军中安排个将领,所以许落也就没往心里去。
可皇帝到底是怎么考虑的,怎么就让顾骁野送她去西戎了?
“奴婢刚下去打水的时候,悄悄打听了一下,说是顾将军送完亲以后,就要长留云州了呢。好像顾宗起将军伤病复发,还挺严重的以后云州边境十余州郡的驻防就交给顾将军了……”
悯枝打完水回来,给许落带回来这个消息,倒是解答了许落的疑惑。
现在她要操心的,是这一路,要怎么面对顾骁野。
坦白还是不坦白,是个问题。
但其实不坦白,早晚也会被顾骁野发现。
额,那就等到他自己发现时,她再解释吧。
许落换了身轻便些的衣裙,洗去脸上的妆容,又坐在镜前,让悯枝帮忙摘去了头上沉重的发饰。
镜子里,露出一张素面朝天却仍是如画的容颜,只是眼睛依然红肿得厉害。
“小姐,我再去打些热水来,给你敷敷眼睛。”
悯枝说着,便下楼去了。
许落望了眼薄暮四合的窗外,轻轻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这个时候,爹娘在做什么?
该是吃过饭了吧,但愿她不在京都的日子,他们都好好的。
一定要好好的。
许落想着想着,心里一阵酸涩,忍不住又流下泪来。
这泪水今日竟是止不住,过去那么多年,她都没怎么哭过,今天算是把以往的眼泪全都哭完了。
顾骁野进上楼时,便正听到里头低低的压抑的抽泣声。
女孩脱去了厚重的礼服,换了身衣裙,背对着门外坐着,肩膀不停耸动,似乎很是难过。
顾骁野注视着她的背影,眸光晦暗莫名,抬手,轻轻叩了叩门。
听到声音,许落下意识回头时,不由怔住,好一会儿,没说出话来。
她的眼睛红肿得厉害,又蒙着一层水雾,此刻因为过分震惊,望着顾骁野的方向呆呆的出神,以至于顾骁野根本就没怀疑,她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