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设置(推荐配合 快捷键[F11] 进入全屏沉浸式阅读)

设置X

第8章(1 / 1)

李忠抬着他的脚一瘸一拐地回了院子,他把混浊的瓶子正正经经地用纸包了左三层右三层,然后用袋子装着放进了他卧室抽屉的最深处。他又从里面摸出了那件他逃出上海带回来的小烟炉子,小烟炉子的条纹工工整整地像贴在上面,最底下是乾隆年间的刻印,他粗糙的手指按在刻印上,用劲地像是要把他的手指也按成乾隆年间造的一样。把玩了一会,李忠才念念不舍地放回炉子,身上一阵骚痒刮过,他身上的疙瘩起成了牛毛数不胜数。

痒意让李忠死命地抓着他的后背和脖颈,一道道血痕被他抓出来,他的指甲盖里积满了狠抓的污垢,最尖头的指甲甚至有点裂开,最上头的指甲因为充血变得勃大。李忠越抓越感知到抓的疼似乎能掩住他病的痛苦,他丧心病狂地挠后背,他的感受也从刚开始的酥爽变成了极度的痛,爽是神经传的,痛是被扯掉神经的肉直穿天灵盖告诉的。

李忠在床上侧着躺,他不敢正着睡。血水在他压床单的一侧涨开,他想抬手打开桌子上的收音机,拉扯着他的血肉折磨着他的痛感让他僵硬成了甲虫。他的鼻子下面的汗珠滴落在地板上,一粒两粒地越聚越大,那些汗足够清晰地映着他的饥黄面容。李忠的酣睡就像他触了电,他的嘴巴翻开又合上,睫毛顺着泪水竖着向下。外面的竹林吹递着叶的呼吸,李忠滚下了床,他的背亲吻上了那滩汗水,盐水渍在伤口上,他像感受不到疼痛,他的嘴巴没咧,还在沉醉他的睡眠。窗口的一只麻雀飞进了窗内,清翠的嗓音不住的环绕在梁上,那只麻雀像不认生一样去啄李忠的白头发,冥冥中李忠又做了一个梦。

麻雀衔来的梦的成巢的,筑的是真实的质感。麻雀带来了江湖的空间,李忠则在里面演绎着大侠的角色。李忠幻想成了小人书里的大侠,他一抬眼就是江湖,他一只手就能打碎面前的桌椅,他哼一声店小二就屁颠屁颠地过来擦桌子给他问候,他趁店小二一回身又一脚踹向店小二的屁股然后悻悻捡了店小二掉下的几块铜板就走。梦里的李忠成了绝世大侠去争夺世上最高的武功,先是轻松的比武最后是生死的决斗。他用自成的武林绝学战胜了七十二路高手和八十四家武馆,遥遥晃晃地骑马登上最高峰,那里有他的最后一个对手,他觉得应该很轻松,那个对手却用最高的武功秒杀了他,一刀斩断了他的背。李忠又梦见自己被丢进了乱葬岗,阳光的味道在他腐烂的尸体上繁盛,他的背也慢慢愈合,一股强烈的光照射向他,他像复苏了一样活了过来,一回头却是伤口撕裂的痛楚。李忠开始在梦里哼,但哼声更透到了现实里。直到早上翟黄花拉开屋子的窗帘,李忠才醒,他感受到自己的背已经结了痂。但他一起身,地板就把他背上的痂连着皮撕裂,李忠咝地聚起脸,重重摔回痂渣里。

翟黄花任李忠躺在地板上哼了一夜,她把三儿子的房子收拾出来,一个人睡里面去了。翟黄花摸着熟悉的床,她又想起了她的三儿子。她看了看床头的三儿子结婚照,三儿子那时才刚二十岁,一个健壮神气的小伙站在红瓦前面。翟黄花思念起了三儿子的好,她一想起三儿子的好就止不住地落泪,她想起三儿子离家之前还在给她修剪指甲,她再看看自己厚实的茧捏的照片尾部缺角,一个明显的摔掉的缺角,她用老茧把这个缺角填上又把照片好好地又放回去。翟黄花关了灯,自己把被子深深夹在腋下,她像在感受三儿子的温度一样闭上了眼。

李忠抱着他的尿瓶上了路。他被翟黄花抬在拉车上,缓慢颠簸地上了路。翟黄花一路吃力地骑着,她忍不住不止地责骂李忠。李忠躺在车里摇摇晃晃,他像回到了他做的梦,马上要遇见的要触碰的好像就是那个要秒杀他的人和武功,也就好像这条路的尽头就是宣判他的死刑。李忠面如死灰地直视天空的云,云远远天蓝蓝,他贪恋般观察眼中折射来的颜色,他害怕的不是失去而是未见。

他年少时去新疆搬砖,人们在街头叫嚷,买卖着特色小吃,女人扭着腰肢来逛,他目不转晴地看女人们左摇右摆的屁股,那止翘臀像两股飘摇的云勾着他升仙,时而有女人俯下腰捡风吹掉的纱巾,他更是入了魔咒般,他的手向前伸他心里恨不得亲自褪去女人的裤子好好观摩。风沙吹来,人群纷纷撤逃了大街,他跟着工头往屋里钻,几个工人在黑暗幽闭的屋子谈着土鲁番的女人,口中说着不堪入耳的脏话意淫着高鼻梁长脖子扭着细腰和翘臀的瘦干女人们。等那阵风沙劲过了,他透着胶带糊的窗户朝外探,大片大片的塑料屋顶飘在空中落下,路上的稀少人群也没了女人的身影。

李忠觉得男人的本色应该是谈论女人,他见过的女人和未见的女人都不计其数。他已经不再是年轻小伙了,他对见过的有诱惑感的女人早己没有感觉,他不哀伤自己一辈子只和一个女人上过床,他这辈子干的最幸福的事是和女人上床,最悲惨的也是和女人上床。他也不恐惧不能再见女人,漂亮的不漂亮的,身材好或差的,毕竟他从未见过的女人也不会属于他。他现在心里满满想的,湛蓝的天上待着的是神明在监视他,还是风雨等待要浇打他。他从未见过他眼中世界外的世界,这种未知是对他的极度残忍。

针落的叶子扎着光,略秃泛黄的草野也耀着水。明明是春天,树偏偏落下枝和叶。可这一切都与李忠无关,他受够了折磨,他像火山爆发被岩浆追赶的人一样,一场接一场的疾病在奔涌向他,他早已感知却也猝不及防。

上一章 目录 +书签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