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忆端已经快六岁了。
往事已经过去了,快六年了。
肃千秋转身走到院子里,坐到榆树下的秋千上,轻轻晃着,额头倚着麻绳,一双漂亮的眼里,透着空洞。
这样想起来,她十四岁那一年,应该是她最好的时候了吧。
自从复准那年夏天救了她一命,她对于这个救命恩人,总是格外上心。
因为她要去侯府,特意向父皇请了旨,好让她在任何得当的时候都跑去复家。
忠正侯府的一亭一台,一砖一瓦,她都清楚地不得了。
复家的上下夫人,长辈,她也都讨好卖乖,可是父皇其实是不许的。
因为一旦复准成了他女婿,复准就不能在任重职了,只能挂闲职。父皇拗不过她,她总是软磨硬泡,逼得父皇没有办法,就像忆端磨她一样。
后来,她无意间竟听到父皇和相里华的对话,父皇要把她许给相里贡,她回到华仪殿,越想越生气,气得砸了最喜欢的琉璃盏。
那时还活着的侍女文婵就劝她说:“殿下,这琉璃盏可贵重了,皇后殿下知道了,要训您话了。”
“本宫是公主,莫说是这小小一只琉璃盏,千万只西域来的琉璃盏,我言不喜,谁敢不毁。”
十三岁的少女,满心满意都只有心尖尖上的复准,什么礼数,什么闺仪,什么慈悯心,什么都没有了。
后来文婵穿着她的翟衣,自焚在华仪殿。
翟衣是临时从她身上剥下来的,她到现在还记得,翟衣上织十二对翟鸟纹间以小轮花,红领褾襈裾,织金色小云龙纹,纱中单有红领褾襈裾,织黻纹十三,蔽膝织翟鸟三对间以小轮花四对,酱深红色领缘织金小云龙纹。
这是典制,也是父皇母后给她的恩典。
那一夜,她的额头留下了疤,以至于现在不得不以抹额掩盖。
这疤还是拜相里贡所赐。
永明四十四年九月十六夜,宫墙上飞身而下的青影,翩然若谪仙,温润如玉,一剑刺向她的额间,刻下疤痕,那张脸,她刻在心里,如今浮在眼前,正是相里贡的脸。
肃千秋想到这些往事,才记起自己以前的飞扬跋扈,觉得自己混账,暴殄天物,不识人间疾苦。
那三个月的沿路乞讨,她看了太多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事了。
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中,根本不关心政治的变局,他们只是求一个又一个好年成,好填饱自己的肚子,过好自己的日子。
腥风血雨,席卷而来,把往日里骄傲的她一掌拍进混浊的尘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