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胡思乱想了一会儿,起床,披上睡袍,擦着火柴,点亮了煤油灯。
桌上放着象牙白色的稿纸,用来写信也是很好的纸。她拿起钢笔,拧开墨水瓶,蘸了蘸墨水,在纸上写字。
“加百列。”
加百列在上上上上封信里写到拿破仑三世之死,退位皇帝在伦敦郊外住了不到两年,今年1月因病去世,加百列无端伤感,一整封信都在说皇帝。他跟皇储欧仁·路易·波拿巴一块儿在伊顿公学就读,去年秋天欧仁皇储去了伍尔威奇王家军官学校,他仍留在伊顿;
他跟欧仁同岁,相差只有5个月,欧仁3月出生,加百列8月出生;他提到皇后和皇储都不太喜欢他,因为他母亲据说有一阵子跟皇帝有不可告人的亲密关系,他的父母出入宫廷,是皇帝的宠臣,20年宠信不衰;皇帝不像外人谣传的那么穷困,但也不像有些人说的那么有钱,可不管他有多少钱,总归难免一死。
当时维塔丽只觉得他是因为第一次见到身边的人去世,还是曾经的法国皇帝,所以难免多想了一点;换到她自己,似乎也没有好在哪里。可能就是好在她跟卡罗琳太太毕竟接触的时间太短,也算不上熟悉,所以对于她的突然离世,也没有太大感触。只是引申了一下,想到人人都会死——
据说,孩子第一次意识到“死亡”这个概念,会对他们的人生产生重大影响。
就像福楼拜,他的父亲是外科医生,他从小就旁观了父亲为病人做手术;医生还会解剖尸体,福楼拜从小就接触到“死亡”和“死人”,对他的精神方面产生了巨大影响,他也因此成了一个有些乖僻的人。
比如,他有很多短期或长期情妇,但他从未考虑过结婚,更别说生孩子了。他可能认为自己在精神层面是“残缺”的——他有确诊的癫痫和不确定的精神疾病——因此不想有孩子,以免将这种缺陷带给孩子;还认为怀孕和生产的过程都很“可怕”。这是在早年他的情妇露易丝·柯莱特给他的回信中提到的,显然两人就此讨论过。
她又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再次蘸了蘸墨水,继续写信。
“我在克罗斯瓦庄园,这儿的主人是《包法利夫人》的作者,居斯塔夫·福楼拜,想必你曾经听说过他。福楼拜先生的母亲今天去世了,我整个白天都在忙碌。
人死了并不是一了百了,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可怕的不是死亡,而是你死后,没人记得你、没人爱你。”
葬礼安排的很快,就在4月11号举行。
兰波兄妹没想到会需要参加葬礼,没有带深色外衣,临时在鲁昂的成衣店买了合适的黑色服装,参加了卡罗琳太太的葬礼,全程陪伴在福楼拜身边。
尽管没有公开说明,可所有的亲朋都认为,兰波兄妹是福楼拜的学生。康曼维尔夫人还特地跟维塔丽谈了谈,希望她能够多陪陪福楼拜。
“我没法一直留在克罗斯瓦庄园,我有自己的家。”康曼维尔夫人喟叹,“舅舅一个人待在家里,没人陪着他,真是可怜。你知道他身体不太好,我很担心他。你要是能在庄园多待几周就最好了,他现在很需要人陪伴。”
维塔丽迟疑,“可是福楼拜先生——我以为他会很习惯独自居住。”
“谁都会需要陪伴,他要是想自己待在卧室里或是书房里,那倒没什么;可他总会需要跟什么人说说话。如果是因为钱的问题,别担心,舅舅有不少钱,足够你们两个人用,也足够维持庄园。”她友善的微笑,“别把他看成你的老师,就把他当成一个普遍的长辈,他刚失去母亲,他是个可怜的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