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管季节时序如何变化,人间无休止的征战却不能说停就停。
赫连素达死了?,还是因?为想要联合郢国除掉大君,却误剿了?西羌暗点,被西羌人寻仇而杀的。
他若是其?他任何一种?死法,都足以?让反对赫连耀的一派以?此大做文章,偏生当众被西羌人射穿了?脑袋,凭谁都得说上一句自作自受。
昔日赫连素达一派对中原的排斥和反对,全部成了?一场笑话。
在这种?情况下,赫连耀恩威并施,不仅没有追究赫连素达那些支持者的责任,反倒给赫连素达办了?隆重的葬礼,并且当众宣布,一定会为他报仇,向西羌宣战。
坑了?你还把一切都说成是为了?你好,这种?作风简直是跟曲长负一脉相承的阴损。
关于这个决定,赫连耀的支持者自然不会反对。
而原本站在赫连素达那边的人则好像活生生被赫连耀按头喂了?一口灰土,吃了?还得捏着鼻子忍下,说句“大君重情重义,决策英明”。
若他们知?道整件事都是自导自演设计出来的,恐怕一个个都要当场吐血暴毙了?。
当下南戎同西羌正式开?战,再加上郢国那边配合进攻,西羌不得不双线作战,之前以?战养战的策略也难以?支持,一时节节败退。
然而正如曲长负之前就说过?的那样,战事这样顺利,其?实并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喜事。
如果西羌毫无准备,甚至如此不堪一击,他们还会在一开?始就放心大胆地上门挑衅吗?
南戎同郢国现在算是战友,宋太师是他的外祖父,赫连耀是他的徒弟,曲长负这里的情报来得比谁都要准确及时。
他日日关注,赫连耀也经常前来商讨,师徒之间仿佛又回?到了?曾经的相处模式,分析来分析去?,却一时也没有发现什么?蹊跷之处。
直到这日,曲长负本已?经打?算睡了?,靠在床头上最后翻了?几页书?,毡包的帘子忽然一掀,外面的几缕夜风涌了?进来。
这风虽凉,但已?没有了?那种?刮骨的寒意,果然是带着湿润的草木气息。
靖千江从外面走了?进来,身上还穿着甲胄。
他的动作很轻,发现曲长负并没有睡下,这才走到床前,弯腰轻轻亲了?他一下。
曲长负放下书?,抬起头看了?看靖千江,问道:“出了?什么?事?说罢。”
靖千江还有些犹豫,道:“也没什么?……”
曲长负道:“行了?。要是平时你忙到这么?晚,怕扰了?我休息,是不会过?来的,如今肯定是有事。正好我今天莫名失眠,也是睡不着,直说。”
靖千江床边坐下,握住他的手道:“西羌忽然派兵,绕过?了?祁山山脉,突袭惠阳。朝廷那边恐怕连消息都还没来得及得到。”
西羌突破不了?宋太师那边的防线,已?经不是第一次玩这手绕路突袭的把戏了?,可是这回?的情况更加严重。
因?为他们绕的太远,来的太快,而且惠阳这个地方刚刚度过?了?洪水流民之灾,尚未完全恢复过?来,根本无力?抵抗。
那里的守官,如今应该是被贬谪出京城的曲萧了?。
曲蓉因?为婚事留在了?京城,暂时由宋家照顾,而庆昌郡主?和曲长清则一起随在任上。
曲长负听?闻这个消息,先是一惊,但很快便恢复了?冷静。
他心念电转,沉声说道:“朝中有内奸!”
靖千江道:“我也这样想,要不然他们的行动怎会每次都如此精准,行为又有恃无恐,精准找到最为空虚之处进行攻击。可惜眼下咱们谁也不在京城,不然当可以?好好调查一番。看待那个人……藏的很深。”
曲长负道:“越是如此,在他暴露的那一刻,便越是将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
他冷冷一笑:“‘国有七患,君自以?为圣智而不问事,自以?为安强而无守备,四邻谋之不知?戒,五患也;所信者不忠,所忠者不信,六患也’,墨子之言,为君者必定自幼熟读,如今看来,咱们这位陛下却是都白费了?。”
靖千江拍了?拍曲长负的肩膀:“眼下鞭长莫及,管不了?他就先莫想了?。目前这样的情况,你有何打?算?”
这回?,曲长负良久没有说话,终于,他才慢慢地说道:“我想去?惠阳。”
想必曲长负难得的犹豫,靖千江反倒并不意外。
他既没有询问曲长负,回?到惠阳是终究舍不下那点微薄的父子之情,还是仅仅为了?战事需要,也没有劝说对方,这样的付出并不值得。
他只是毫不犹豫地,干脆地说道:“好,我跟你一起。”
无论对方如何选择,他都甘愿欣然作陪。
曲长负道:“惠阳凶险,但我知?道若是隐瞒或者阻止你跟我前去?都是白费,你要一起就一起,但切记无论何时都不要冲动冒险。毕竟亲疏有别,你……终究要比旁的重要。”
他说话向来直白,爱与憎认定了?就不会遮掩,靖千江笑着说道:“明明态度这样严肃,但你说话实在是太动听?了?。放心罢,必然谨记心头。”
曲长负虽然被皇上选择了?送往南戎,但当初离开?之前已?经凭本事为自己取得了?十分优厚的待遇,自然可以?便宜行事,做出决定之后,便立即向赫连耀告别。
赫连耀听?他开?了?个头,就惊的直接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他脱口道:“你又要走?”
曲长负“嗯”了?一声。
赫连耀道:“你、你……”
他本来想说让曲长负留下来,但自己也知?道不可能,话到嘴边,改口道:“你能不能让我跟你一起去??”
曲长负淡淡道:“你不能离开?南戎。”
的确,他们几个之前废了?很大的功夫才把南戎的形势稳下来,如果这个时候赫连耀离开?,只怕转眼间就要内乱,更不用说牵制西羌了?。
赫连耀激动的情绪被他的冷漠稍稍冲淡,苦笑道:“看来你的心意已?决……我终究还是留不住你吗?如此一别,也不知?道今生还有没有相见的机会。”
曲长负道:“彼此不留遗憾便好,能否重逢,都已?不重要了?。大君,劳烦你派人备马。”
他还真是说走就走,毫不留恋。
赫连耀不由握紧了?拳,定了?定神,才低声说道:“我送送你。”
有时候,他甚至辨不明生与死究竟哪个更加轻松一些,当上一世得知?曲长负出事的那一刻,万念俱灰,双眼一闭,只盼诸事不管,就此死了?,也算偿了?这段师徒缘分。
可是死而复生一回?,睁开?眼睛又见到他,费尽手段去?强求和挽留,终究却只能因?为人生在世的种?种?无奈而再次分离。
他送了?一程又一程,忽然希望自己并不是南戎的大君。
终究还是曲长负在莽苍的祁山之前勒马说道:“大君,请回?。”
赫连耀南望高山,半晌无言,感到身边之人身上的披风被吹的猎猎作响。
他柔声道:“如此连夜奔波,你的身体,可还受得住吗?”
曲长负道:“无碍。”
赫连耀不由无奈一笑,叹息道:“冷情如你,当真是始终如一,从来不会有所动摇。”
他从马背上跳下来,也不避讳周围的人,弯下腰去?,冲着曲长负深深一礼,说道:“愿老?师此行顺利!从此以?往,事事如心,身康体健……”
说到这里,他抬起眼来,见曲长负坐在马背上瞧着自己,眉眼半融化在夜色里。
在繁星熠熠的天空下,他的身影就像一场幻梦,缱绻而又清冷。
赫连耀竟然觉得喉头一哽,心中一时酸楚不尽:“等你日后固定了?落脚的地方,能给我送个信过?来吗?若有机会,说不定还能来往……”
曲长负坐在马背上,轻轻一提缰绳,飞扬的宽大衣袖从赫连耀的眼前扫了?过?去?。
他轻飘飘地拒绝道:“没那个必要。”
赫连耀只得闭上了?嘴,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打?马,坐骑从自己身边经过?,没有半步停留。
这样的隔世一擦肩,仿佛早已?是注定的宿命。
正在失魂落魄的时候,突然有一样东西从前面飞过?来,“啪”地一声,砸在了?他的怀里。
赫连耀拿起来一看,发现竟是一本新写而成的手记。
上面是曲长负对过?去?所教授那些东西的重新修改与批注,甚为详尽,想必很耗心血,却不知?道他那样忙,是什么?时候写出来的。
——“赠吾徒莳罗”。
字字珠玑,将无情与多情统统写尽。
自此而始,自此而终。
他做到了?,彼此不留遗憾,却也无缘。
赫连耀不禁将那本书?贴在胸口,抬头看去?,唯见青山莽莽。
西羌突然兵逼惠阳,是谁也没有想到的事情。
明明在南戎与郢国的联手之下,他们已?经节节败退,几乎被打?回?了?老?家去?,原以?为撤军是认输的表现,谁知?竟是另有打?算。
大概对于惠阳的老?百姓们来说,不幸中的万幸就是此地的最高长官已?经不再是朱成栾,而换成了?曲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