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攸宁高烧, 38.9℃。
再高一些,可能会烧成傻子。
路童在开车去她家的路上就给辛语打了电话。
两人合力给她挂号,办理了住院手续。
这场冬日里的大病来得突然。
果真和路童料想的那样, 刚送到医院不久, 江攸宁就开始呕吐。
这两天她吃的东西都很少, 最后吐出来的都是酸水。
医生给她开了药,打了点滴。
江攸宁的精神状态极度疲惫,医院环境又寂静,手背上刚扎了针, 她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辛语去窗口缴完费回来的时候, 路童正给江攸宁掖了掖被子。
江攸宁呼吸匀长, 冷光折射在她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苍白得可怕。
辛语正要开口, 路童就朝她比了个“嘘”的手势。
路童蹑手蹑脚,生怕打扰了江攸宁。
辛语瞟了眼床上的人, 本来想甩门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最后收了所有力气, 把门轻轻关上。
只是,一出门就控制不住了。
“沈岁和呢?死了吗?”辛语说:“江攸宁在家病成了这个鬼样子,他都不知道?”
“他出差了。”路童解释道。
辛语瞪大了眼睛,“出差有理啊?全世界就他一个人有工作是不是?就他一个人忙得不着家?!”
路童:“……”
她看了眼表,上午十点半。
“别说了。”路童在长椅上坐下,“不饿么?”
“气饱了。”辛语坐在她旁边, 扶了下自己的黑框眼镜,“有天我真能被江攸宁气死。”
“生病而已。”路童说:“谁还能不生病啊。她以前也生病。”
“关键是她生病,沈岁和竟然不在。要不是你给她打电话, 她在家死了我们都不知道。”辛语越想越气,“你说像咱们这样的,单身独居,一个人死在家里发臭也就算了,她,已婚哎……”
“说你自己就说你。”路童瞟了她一眼,打断了她的话,“别带上我,我还不想死。更何况,我不是独居,我跟爸妈住。”
怕辛语继续在这种问题上纠缠,路童立马换了话题,“好了,别生气,宁宁现在不是没事么?我饿了,咱们吃早饭去。”
“我点了外卖。”辛语说:“快到了。”
路童坐在长椅上玩手机,把昨晚同学群里的消息又翻了一次。
同学们讨论了三四百条。
你一言我一语,把这些年跟沈岁和相关的流言全都讨论了一次,虽然没有结果,但并不耽误他们的吃瓜热情。
尤其是沈岁和跟徐昭的合照。
后来姜梨还在群里发了一张沈岁和跟徐昭的合影。
两人都没看镜头,大抵是偷拍。
徐昭言笑晏晏跟沈岁和攀谈着,两人坐在那儿就是一道风景线。
姜梨是她们大学时的舍友。
关系说好不好,说差不差。
因为当初跟另一个女孩在宿舍里闹了龃龉,所以毕业后跟她们一直都没联系,但她结婚的时候还在班群里发了请柬。
后来听人说,她老公跟沈岁和一个班。
这照片的真实性自然毋庸置疑。
路童想了会儿,戳开了姜梨的名片,点了添加好友。
对方很快通过。
路童在会话框里打了很多字,最后又全都删掉。
江攸宁不会想让她插手这些事。
她收起了手机,往后倚在长椅上假寐。
“我给沈岁和打电话。”辛语说:“总不能江攸宁都这样了,他还出差吧?”
“出差肯定是有紧急事要处理。”路童声音疲累,“劝你少费工夫。”
“那我们就这样看着?”辛语翻了个白眼,“未免也太没人性了吧!”
“问题是你叫他回来也改变不了什么呀。他又不是医生,难道他一回来,江攸宁就活蹦乱跳了不成?”
辛语:“……”
辛语学着她的样子也倚在长椅上假寐,隔了很久才闷闷不乐道:“我就是觉得江攸宁想看见他。”
“她都病成这样了,沈岁和不在跟前,我就会觉得她特别凄凉。”辛语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们都觉得我话多,但她那种性格,我要是话不多,能跟她处这么多年?更何况,你们把什么事都憋在心里,最后容易把自己憋疯啊。”
“就拿你来说吧,当初跟那谁分的时候,你是不是一整夜一整夜喝酒,我问你什么你都不说,就知道哭,最后差点把自己搞抑郁了。我要是不厉害点儿,你们两个哭都没地儿哭去。”
路童脑袋倚在她肩膀上,“说她就说她,不要把我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都拿出来说。”
辛语戳她的脑袋,“你是不是知道点儿什么?”
“什么?”路童问。
“就江攸宁跟沈岁和的事儿。”
路童摇头:“不知道。”
她有点后悔。
昨晚是不是不应该让江攸宁看群消息?
有时候不知道是不是要比知道快乐?
她想不通。
辛语点的外卖到了,不往医院里送,得到门口去取。
路童和辛语一起下楼。
刚走到楼下,辛语就爆了句粗口,“卧槽!”
“嗯?”路童撞她的肩膀,“有点素质。”
“我怎么在这儿都能看见这女人?”辛语翻了个白眼,语气不善,“他妈的阴魂不散呐。”
“谁?”路童环顾一圈也没看见眼熟的。
“一个傻逼主编。”辛语拉着她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吐槽,“上次去拍杂志,就她让我换了八套衣服还嫌我摆的姿势不专业,最后临时换了人上,我差点跟她干架。”
“差点?”路童斜睨她一眼,“你薅她头发了?”
“没有。”辛语说:“我是那种人么?好歹也跟你们相处了这么久,我知道薅头发也得被拘留。我就骂了她一顿,替她的爸妈教育一下这个目中无人的高知。”
路童:“……”
她就知道,这世上没有辛语吵不赢的架。
“你不知道她说的话有多难听。”辛语摇了摇头,签收了外卖后拎着往里走,“她说我不会拍,说我不懂艺术,还说我美的没有内涵。”
路童:“……”
“美就是美了。”辛语说起来也还是气得不行,“跟内涵有个屁的关系?谁看第一眼不都是视觉享受?她还跟我拽了一阵英文,我真差点去薅她头发。”
路童:“……”
“所以到底是谁?”路童又环顾了一圈,还是没找到辛语说的目标人物。
“你左前方45度,穿白色呢子大衣、黑色及膝长靴的那个。”辛语都没往那边看,“少跟那种傻逼打交道,容易气死。”
路童碰她的胳膊,“你声音低点,小心被听见。”
“听见就听见。”辛语说:“又没指名道姓,她要是过来认领,我就把她骂到妈都不认。”
路童:“……”
低头认怂报平安。
但在她低头那瞬间,余光瞟到了一个熟人。
“裴律?”路童惊讶地喊辛语,“你看看,那个是不是裴旭天?”
她有点儿近视,看不太清楚。
辛语瞟了眼,然后摘掉自己的平光镜又仔细瞅了瞅 。
“我去,还真的是。”
辛语上次对裴旭天的印象挺好的,但因为江攸宁的关系,她已经彻底把这位哥拉入沈岁和的狐-朋-狗-友名单里。
简称——黑名单。
“他还是跟那傻逼一起来的?”辛语白眼都要翻到了天上,“别告诉我,他俩还是男女朋友,我去年的年夜饭都能吐出来。”
路童:“有那么夸张吗?”
辛语回答的笃定:“有。”
路童拉她,“那咱们走吧,别一会儿吐在医院。”
两人往楼上的方向走,但没想到正好跟裴旭天和阮言撞了个正着。
“是你们啊。”裴旭天率先朝她们打招呼,“两位好。”
路童心里咯噔一下,心想:完了。
辛语瞟了他一眼,“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们好了?”
裴旭天:“……”
他的笑僵在脸上。
之前也和辛语相处过,当时她还是他的当事人。
脾气虽然火爆,但并没有这么……嗯,是非不分。
甚至于,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辛语。
“在医院这种地方问我们好,你是不是有病?”辛语一点儿不客气。
江攸宁住院本来就看沈岁和不爽,自然连带了沈岁和的好友,再加上他跟那个傻逼主编站在一起,怎么看怎么扎眼。
“不是。”裴旭天皱眉,语气也疏离了几分,“辛小姐,我没有得罪你吧?”
“你是没有。”辛语很诚实地说。
路童扯了扯她的袖子,想要阻止她胡说八道。
但辛语怼人的时候,天王老子来了都阻止不了。
“但你身边站着的,还有你的狗友,都得罪我了。”
裴旭天:“……”
“原来是你啊。”阮言比辛语要矮十公分,站在那儿看她还得是仰视,她只是瞟了一眼便语气淡淡,“好狗不挡道。”
辛语:“呵。”
“你们认识?”裴旭天好奇。
“不算。”
“她不配。”
两人异口同声的回答。
前者是阮言。
后者是辛语。
辛语嗤了声,“今天懒得跟你吵,浪费唾沫,你不配。”
“你!”阮言咬了咬牙,“泼妇。”
“那也比你蠢货强。”辛语说话声音不高,语调淡然,“蠢而不自知,更蠢。”
阮言:“草包一个还好意思说我?你配?”
“我怎么不配?”辛语往前站了一步,把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利用明显的身高差将她眼神鄙视了一番,“我绝配顶配天仙配。你都说了,我是美女,美女说什么都对。”
众人:“……”
走廊里空荡荡的。
“两位也是来看病的吧。”裴旭天打起了圆场,“我们就不打扰两位了,祝早日康复。”
说着就拉阮言走。
但阮言不走,辛语还扯住了他的胳膊,裴旭天顿时进退两难。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们生病了?”辛语挑衅道:“你要这样的话,我不介意帮你挂个眼科。”
“泼妇。”阮言愤愤道:“草包花瓶。”
“好歹我还能做个花瓶。”辛语嗤她,“就怕你脑子里都是水 ,走起路都叮当响。”
“你!”阮言瞪着她,“无知!”
“够了。”裴旭天严肃道:“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在这里吵架?大家也都不是三岁的小孩子,不是占了口头便宜就能解决问题。”
“辛小姐,我也算帮过你,能不能卖我个面子?”
“不卖。”辛语一甩头发,“你帮我也是看在沈岁和面子上,沈岁和是看在江攸宁面子上,我只记江攸宁的好。”
裴旭天:“……”
这个逻辑自洽做得真好。
路童拽辛语的袖子,低声道:“行了,大庭广众的,不好看。”
“好看不好看不分是不是大庭广众。”辛语声音特别冷静,“不好看的事儿,放到哪都不好看。”
她步步紧逼的态度让裴旭天也有些恼火。
本来阮言生病他跟着担心了两天,失眠加焦虑,心情极度颓丧,现在好不容易病好了,结果还没出院来这么一出。
而且,莫名其妙的。
如果不是看在沈岁和的面子上,他早走人了。
怎么可能站在这儿听她说这么多?
“辛小姐。”裴旭天的语气也强硬起来,“做人不要太过分。”
“我这样就过分?”辛语嗤道:“你怕是没见过我更过分的时候。”
路童:“……”
辛语以前确实更过分。
如果是同样情境,20岁以前的辛语一定是能动手不哔哔。
裴旭天拉着阮言走。
但临走时被辛语拽住,她也没再夹-枪带-棒的攻击人,反而平静了下来,“你跟沈岁和是好兄弟对吧?”
裴旭天错愕,点头,“是。”
“麻烦你给他捎个话。”辛语的眼神极为认真盯着他,“他要是觉得工作重要,那他这辈子就跟工作过去吧。江攸宁,我带走了。”
“离婚协议书也不用他来拟,我们有律师,最后期限是今晚十点。我见不到人,他这辈子也别想见到江攸宁。”
“我,说到,做到。”
她语气认真到近乎虔诚。
声音不高,却极为蛊惑人心。
在这一刻,没有人会怀疑她话里的真实度。
“江攸宁?”裴旭天皱眉,“她生病了?”
“快死了。”辛语随口应了句就带着路童离开。
没乘电梯,走了安全通道。
在空荡无人的楼梯里,两个人慢慢往上爬。
走了五格后,辛语忽然停下脚步。
路童疑惑回头看,发现辛语的眼泪正挂在脸上。
“怎么了?”路童从兜里抽了张纸巾出来,还没来得及给她擦,辛语就已经扁着嘴哭了出来。
路童急忙拍她的背。
“我刚刚真的有一瞬间,觉得江攸宁会死。”辛语抽噎着说:“早上在医院看见她的时候,我觉得她真的撑不住了。”
“你劝劝她吧。”
路童比她站得高,正好将她的脑袋抱在怀里,轻轻拍她的背,叹了口气。
她望向满墙空白,眼里也不聚焦。
声音却还是一如既往的镇定,“我们再心疼,有些路,她终究得一个人走。”
这话令人绝望。
但生活让人愈加绝望。
沈岁和接到裴旭天电话的时候是上午十一点。
不是他的,而是助理的。
彼时他正坐在房间里发呆,接手来的案子远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容易。
商海浮沉,资本家的手段玩得一个比一个脏。
他目前所窥到的,也不过冰山一角。
临城比北城温度要高很多,纵使已是冬日,太阳的光照进来仍旧是温暖的。
他逆光而坐,陷入沉思后岿然不动。
吴峰温声喊了他两声才将失神的他喊回来,他摁了摁皱紧的眉心,轻呼了口气,“有事?”
“裴律找您。”吴峰将手机递过去,“说有急事。”
沈岁和接过了手机,声音嘶哑,“什么事?”
熬了一整夜,也熬过了困的点。
凌晨五点半躺在床上,六点多才睡着,但心里压着事,不到九点就醒了。
之后便又开始查资料。
一晚上睡了不到三个小时,昨晚还喝了酒,此刻并不好受,对将他害到这幅田地的罪魁祸首说话,语气自然算不上好。
裴旭天倒也没注意,只是低咳了一声,“你老婆住院了。”
沈岁和捏着电话的手下意识紧了下,但他脑子却用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谁?”
“江攸宁。”裴旭天把今天在医院碰到辛语和路童的事避重就轻说了一番,最后帮他总结道:“你现在坐最早的飞机回来吧。”
沈岁和深呼吸了口气,“她严重么?”
“似乎挺严重。”裴旭天说:“主要是她那俩朋友,看起来不太……”
后边的话没说,全都留给沈岁和想象。
沈岁和跟辛语路童接触不算多,但也大致了解两人的脾气。
尤其是辛语。
“那这边的事儿怎么办?”沈岁和反问,“你接?”
“我来。”裴旭天说:“阮言今天出院了。”
沈岁和问了裴旭天几句,但裴旭天没见到江攸宁本人,对她的事情也是一问三不知。
最后被问得多了,无奈道:“你有问我的功夫不如打个电话给江攸宁。”
“关心的话留给本人不好么?”
沈岁和:“……”
啪叽。
沈岁和挂断了电话。
他将手机递给了吴峰,顺带吩咐道:“订张今天最早回北城的机票。”
“好。”
吴峰刚才没走,两位领导的对话几乎一字不落的进了他耳朵。
他脑子里就一句话:不再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没给过生日?
嗯,不在乎。
平安夜出差?
嗯,不过问。
但最后结果是直接进医院了!
进医院!
这比吵架还可怕啊!
吴峰心里千回百转,根本不敢想这事要发生在他身上该怎么办?
很大可能他会见不到第二天早上的太阳。
但沈律在跟他说完话后,注意力再次集中,在电脑上梳理案件事实。
吴峰盯着他看了会儿,沈岁和才抬起头,“还有事?”
吴峰:“……”
他抿了下唇,略显为难,“沈律,那我要留下来协助裴律么?”
“嗯。”沈岁和点头,却在瞬间想起来,“今天还是圣诞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