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家了。】
手机微震, 江攸宁拿出来看了眼,是杨景谦发来的微信消息。
她轻戳屏幕:【嗯。】
回完之后就把手机倒扣在桌面,继续低头吃饭。
刚刚先喂得漫漫, 这会儿漫漫吃饱了便坐在地上玩, 江攸宁终于能安心吃饭。
家里的气氛其实有些不太正常。
爸妈都用那种打量的目光看着她, 慕老师还好一些,她爸就差把眼睛粘在她身上了。
但她没有管,只慢条斯理地吃饭。
等到她放下筷子,慕曦问:“要汤么?”
江攸宁点头, 直接起身:“我去盛。”
她往厨房走, 半边身子刚迈入厨房的门, 身后就传来窃窃私语。
江洋:“怎么回事儿?”
慕曦:“我怎么知道?”
江洋:“他刚刚说的那是什么?”
慕曦:“你离得近都没听到,我哪知道。”
江洋:“……”
江攸宁盛了半碗排骨汤,站在那儿轻轻嗦了一口。
慕老师的厨艺比她真好得不是一星半点, 排骨汤香味浓郁,又鲜又嫩。
她轻倚着料理台, 也不急着出去, 竖了半只耳朵听外面的声响。
“他竟然说想重新开始?”江洋跟慕曦吐槽, “他疯了吗?”
慕曦的声音相对来说平和许多,“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江洋:“……”
“那是你女儿!”江洋稍微拔高了些声音,“你一点都不关心她的终身大事吗?”
慕曦:“你关心有用吗?她听吗?”
江洋:“……”
慕曦:“都是当妈的人了,她肯定自有定夺。”
江洋:“总不能看着她再往火坑里跳啊。”
慕曦:“你知道是火坑?”
江洋:“不是火坑能离婚? ”
慕曦:“火坑也是她自己想跳的,她想跳第二次你也拦不住。”
江洋:“……”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冷漠?!”江洋有些恼,“好歹你也是个当妈的, 怎么就由着她胡作非为?!当初也是你第一个答应让她嫁给沈岁和的!就你,什么都依着她!把她给惯坏了!”
慕曦叹了口气,“想吵架是不是?”
江洋:“……”
他顿时歇了火, 但还是不肯放过这个问题,“你关心一下她总没问题吧?”
慕曦:“关心可以,但你不能说我做错了。”
江洋:“……对对对,你说得都是对的。”
慕曦:“太敷衍了。江洋,我跟你说,就算再来二十次,我当初都会答应她的要求。幸不幸福这个事情自由心证,当初所有人还觉得我跟着你肯定不幸福呢,但我没觉得苦过,她都那么大的人了,你非逼着她做这个不做那个,她不会觉得为难吗?”
江洋:“……”
“退一万步说,就算她跳的是个火坑。”慕曦说:“那也是她自己选的。为人父母,你能帮她的是永远留有退路,而不是阻挡她的前路。”
“哎呀。”江洋拍了下桌子,“我不是这个意思。”
“嗯?”
“你就跟她说一说利弊。”江洋说:“男人的花招太多了,宁宁单纯,我怕她被骗。”
慕曦轻嗤了声,不疾不徐地反问:“你当真以为我是个死人?”
江洋:“……”
“她结婚以前,离婚以后,生孩子以前,包括复婚这种事情。”慕曦很严肃地跟江洋说:“我都有跟她说,但她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女生,相反,她从小就是个很有思想的孩子,这些事情是该由她来做决定的。怎么在你嘴里我就什么都不管了?”
江洋:“……我不是这个意思。”
慕曦轻哼一声,没再搭话。
江攸宁在厨房里听着想笑,但又一直克制着。
这么多年,她爸一直都被慕老师压得死死的。
相比之下,慕老师确实是最懂她脾气和性格的,她爸偶尔会产生那种比较有控制欲的想法,但慕老师从来都是制止的态度。
因为慕老师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不撞南墙不回头。
现在南墙撞完,自然也就回头了。
听着两人的聊天,她已经不自觉喝完了半碗排骨汤。
外面的天气很好,阳光跳跃在她的身上,她低敛下眉眼又在厨房站了会儿,等到两人的讨论停下,她才回去。
两人也已经吃完。
看到江攸宁回来时没带碗,江洋问:“你碗呢?”
江攸宁:“直接放在洗碗池里了。”
“汤喝了没?”江洋关心道。
江攸宁点头:“整整大半碗。”
江洋:“哦。”
家里顿时除了漫漫的咿呀声之外再无其他声响。
慕曦面无表情,看不出来有什么情绪,仍旧跟平常一样。
相比之下,江洋的脸就显得要素过多,就差把“你跟他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这种问题刻在脸上了。
江攸宁瞟了眼漫漫,这才不疾不徐开口,“想问什么就问吧。”
“那沈岁和是怎么回事?”她话音还未落,江洋就已经急着把问题抛了出来,“他当真找你来复婚的?”
江攸宁点头,“应该。”
江洋皱眉:“应该?”
“或许吧。”江攸宁说:“听着像那个意思。”
“那你……”
江攸宁看向他,耸了耸肩,“我表现的不够明显吗?”
江洋:“……”
行吧,放心了。
“今天上午那个……”慕曦在一侧慢悠悠开口,“同事还是?”
“是老同学。”江攸宁解释道:“他来华师做研讨的,正好在这附近,就下去见了一面,没有其他关系。”
慕曦起身收拾桌子,“有也没关系,我就是问一下。”
江攸宁:“哦。”
江洋知道江攸宁不会跟沈岁和再扯上关系,唱着小曲哄漫漫玩去了。
而慕曦进厨房里忙碌,江攸宁正要起身去帮忙,桌子上的手机却忽然震了一下。
辛语:【两位,有时间吗?晚上出来喝酒呗。】
路童:【???阿姨出院了?】
辛语:【算是出了。】
江攸宁:【恭喜恭喜!有时间,可以约。】
路童:【恭喜!】
辛语:【去太平间了,也算出院吧?】
江攸宁路童:【……】
“全世界最好的江攸宁撤回了一条消息。”
“全世界最野的路童撤回了一条消息。”
江攸宁:【什么时候的事?】
路童:【你是不是说胡话呢?】
辛语:【晚上出来说吧。】
约的还是老地方,辛语以前常来的<沉醉>。
价格中等,还有驻唱歌手和乐队。
江攸宁下午去律所之后,工作效率都降低了不少,最后干脆直接拎包走人。
她比约定时间早到半个小时,但未料想到达<沉醉>时,路童和辛语都已经在吧台坐着了。
江攸宁:……
这两个人,都不按套路出牌。
这会儿才五点多,还不到酒吧人多的时候,吧台处的调酒师也只有一个,驻唱歌手还没来,再配着昏暗的灯光,感觉气氛有些压抑。
辛语面前摆着四五个空杯子,看着像来喝了很久的。
江攸宁过去喊了声:“语语。”
辛语微微抬眼,朝她笑了下,“来了啊。”
“嗯。”江攸宁温声问:“怎么回事?”
辛语耸了耸肩,“到时候了,也就没了。”
她说得格外淡定,也没哭,甚至声音都没哽咽。
江攸宁看向她的侧脸,看着确实憔悴了不少,瘦的有些病态。
“什么时候的事?”江攸宁问。
辛语说:“前天,事儿又多又烦,我也就没喊你们。”
“葬礼在后天。”辛语说:“到时候你们来送送她也行。”
“火葬还是土葬?”路童问。
辛语:“火葬,今天烧得。”
一时无话。
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她。
辛语是真的平静到了骨子里,好似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
“家里都安顿好了?”江攸宁温声问。
辛语点头,“嗯,后天把她埋了就行。”
“宝贝。”路童终还是忍不住,“要是难过你就哭,别这么硬撑着啊,我看着难受。”
辛语斜睨了她一眼,嘴角微扬,眼睛眯起,虽是笑着的,但这笑不达眼底,看着也像强颜欢笑,“你难受个什么劲儿?我是真的还好。”
她叹了口气,“这病呢,是我陪着查出来的,她卧病在床的时候也是我一直照顾的,那段时间我也陪她完成了不少事情,最后她走的时候也没什么遗憾。算是喜丧吧。”
辛语的妈妈是高龄产妇,生辛语的时候已经三十多岁了。
按照辛语的话说,确实也算喜丧。
酒吧里迷离的灯忽然亮起,辛语托着下巴看向前方,“人嘛,总有个死的时候。”
江攸宁叹气。
路童沉默。
“对了。”辛语看向江攸宁,“你前婆婆也去世了。”
江攸宁错愕,“谁?”
“沈岁和的妈。”辛语说:“就那个不太好相处的贵妇。”
这个评价是当初他们结婚时,辛语给曾雪仪的。
完美契合曾雪仪的气质。
“你不知道?”辛语说:“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吧。”
“裴律说的?”江攸宁问。
辛语点头,“据说是沈岁和刚出院的时候去世的。”
“好吧。”江攸宁没多问,她问了也没什么用。
关于生死这种事,旁人是最无法体会到当事人痛苦的。
况且,她也不想去关心。
辛语晚上喝了不少,江攸宁跟路童合力把她带上楼。
原本她喝醉了挺疯的,但今天她格外安静。
喝多了也不闹,坐在车上靠着窗睡觉,走在路上只靠两人扶一把便能走。
孰料她们上楼的时候,在走廊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她正往辛语家那个方向走。
路童皱眉,“这人有点眼熟。”
江攸宁抿唇,低声道:“阮言,裴律的前女友。”
“嗯?”路童挑眉,“就那个把他绿了的?”
“嘘。”江攸宁急忙制止,但已经迟了,那边听到了动静,已经扭过头来。
也不知道她听到了多少。
江攸宁假意忽略她,只带着辛语往前走。
辛语家在最里边,她们过去就肯定会路过阮言。
路童也惊觉自己失言,偏开了脸不想跟她对上目光。
但——
“真是晦气。”阮言先开了腔,“走哪都能碰到让人不愉快的东西。”
内涵之意明显。
江攸宁眉头微蹙,思考要不要内涵回去,主要是怕闹起来耽误了辛语回家睡觉。
本来她心情也不算愉快,要是在门口再闹这么一出,估计得气死。
算了,不跟她见识。
江攸宁抬头睨了她一眼,轻哼了声,继续往前走。
孰料途径阮言时,她嗤笑了声,“这酒味。到底是去干什么了啊?真呛。”
江攸宁路童:“……”
“跟你有……”江攸宁不打算忍,话都说了一半结果只听辛语道:“谁家的臭狗屎还会说话啊?”
她语调懒洋洋的,脑袋搭在路童肩膀,眼睛半闭,声音没什么杀伤力,但她的话却一点儿不输,“臭狗屎还会走路。这小区物业还挺失职,怎么还能把这种东西放进来?”
阮言的脸色微变。
在吵架这种事情上,辛语从小就没输过。
更何况是阮言这种人。
辛语从小可以跟小区大妈们大战三百回合,那些骂她妈的最后都被她骂了回去。
阮言这种不过小角色,把她骂哭就跟玩似的。
“你说谁?”阮言瞪她。
辛语嗤笑了声,“谁应我说谁。”
“你才是臭狗屎!”阮言怒骂道:“大半夜的撒酒疯,真是不要脸。”
“你要脸往前男友家门口跑?但凡是个人她也不能这么厚颜无耻啊。”辛语声音仍旧慵懒,“不干人事不说人话,做得那些事罄竹难书!你好意思说别人不要脸?对了,罄竹难书你知道什么意思吧?”
“我当然知道。”阮言憋了一股劲儿,“谁像你一样不长脑子。”
“当然。”辛语笑,漂亮的唇扬起一个弧度,“我美的没有内涵。”
阮言冷哼,“知道就好。”
“不像你。”辛语啧了声,“丑八怪。”
这话轻飘飘的,路童竟不自觉笑出声。
这阮言为什么想不开,非跟辛语干仗?你是能骂过还是能打过?论薅起头发来,你语姐能干倒两个你。
“你!”阮言瞪了她又等路童。
没等她说话,辛语已经接了后半句,“丑而不自知,还蠢。”
“你有内涵?”辛语挑衅似的问她,却根本没给她回答的机会,“有个屁的内涵。国外留学了不起?会说英文了不起?杂志主编了不起?家里有钱了不起?你除了会怼天怼地怼空气以外,你还会干什么?”
“哦对,你还会堵前男友家的门。”辛语终于睁开了眼睛,酒意也散了几分,她站直之后比阮言高了近十公分,可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别以为你长得丑就能横行霸道,除了裴旭天以前把你当个宝,到别人面前就是棵杂草,谁都能踩一脚。”
“你!”阮言冷哼,“一个破花瓶有什么好骄傲的?自己蠢还骂别人?你也配?”
“都告诉过你了。”辛语往前走了一步,正好在她面前拢下一层阴影,“美女说什么都对,姐姐我绝配顶配天仙配。到我面前内涵我?”
她嗤笑了声,“是嫌自己头发太多了吗?我跟你讲,姐姐薅你头发的时候,你他妈跳起来都够不到姐姐的头顶。”
阮言正好仰起头看她,“长那么高都拍不好……”
“哈哈哈哈哈。”阮言话还没说完,路童那略有些狂妄的笑声就从后边传出来,她实在忍不住,甚至笑得都咳嗽起来。
阮言:“……”
草。
伤害性不高,侮辱性极强。
路童知道自己不该笑的,这样她还能继续看辛语骂人。
但她真的忍不住。
便是连一向笑点高的江攸宁,这会儿也忍不住咧开嘴笑起来,只是笑声没路童那么放荡不羁。
阮言见她们人多,气得撂了句狠话便转过身去摁裴旭天家的门铃。
一边按一边拿出手机给裴旭天打电话。
但裴旭天电话是关机状态。
门铃摁了三声,里边才有人说了声:“来了。”
两秒后,门拉开。
裴旭天大抵是刚洗完澡,头发湿漉漉的,身上的T恤肩膀处也湿了。
他站在那儿看着阮言愣怔了几秒,啪地关上门。
众人:“……”
阮言开始疯狂摁他家的门铃。
几秒后,门再次打开。
裴旭天皱眉道:“做什么?”
“谈谈。”阮言仰起头看向他,语气诚挚,“我能和你结婚,今年就结。”
裴旭天:“……”
他轻呼了一口气,“我为什么要跟你结?”
阮言很自信地笑了,“咱俩谈了八年啊,我就不信你这么轻易就能把我忘了。裴哥,我也没忘了你。这大半年你都没谈恋爱,是在等我吧。”
裴旭天:“……”
槽多无口。
“你怎么知道他没谈恋爱?”辛语在后边再次懒洋洋地开口,“你也太自信了吧。”
阮言回头瞟了她一眼,没搭她的茬,而是看向裴旭天。
裴旭天这才注意到后边的辛语,以及江攸宁、路童。
辛语个子最高挑,她轻倚着墙,神色慵懒,跟平日里一点都不一样。
带着几分媚和妖,一个笑便是风情万种。
“这大半年,我真的一直在想你。我知道我过去做错了,但我们以前那么相爱,连四年的异国都熬过来了,难道这些你都能忘了吗?”阮言说:“跟你分手以后,我再也没跟别的男人暧昧过。你不喜欢的那些缺点我都改了,我真的想好好跟你走下去,结婚这件事除了你,我不想跟别人,我们结婚吧。”
裴旭天:“……”
走廊里是死一般的沉寂。
裴旭天盯着面前的阮言,这人已经变得极为陌生。
“结婚这件事。”裴旭天说:“除了你,我跟谁都行。”
阮言脸色微变。
“别再来找我。”裴旭天说:“我们已经分手了。”
阮言:“可我还爱你啊,我们八年的感情,你说忘就忘了吗?”
“不然呢?”辛语见裴旭天的处境实在尴尬,看戏也看够了,她终于开腔道:“不忘还给你立个碑写本传记吗?记录一下你是怎么在办公室里跟实习生这样那样的?你不要脸别人还要呢。你们那些十八禁的戏码写在小说里都不能过审,电视剧都不敢拍,你好意思说爱他?”
“爱他就是绿了他?”辛语啧了声,“你可真是当代茶艺大师啊。还是得顶尖的绿茶。”
阮言手紧握成拳,回头恶狠狠地瞪向辛语,“我们俩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辛语眼皮微掀,跟裴旭天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算了,送佛送到西。
“你倒是问问他。”辛语轻笑道:“看他跟我什么关系。”
阮言忽然震惊,她的目光在裴旭天和辛语之间转来转去,完全不敢相信。
“你……”阮言诧异,“裴旭天你竟然谈恋爱了?”
“不然呢?”裴旭天反问道:“要为你守身如玉吗?”
阮言:“你……你……你竟然谈恋爱?”
裴旭天:“是,我空窗半年谈恋爱,不违背道德吧?又不是在恋爱期出轨。”
他把出轨两个字咬的格外重。
阮言的脸色极不好看,她摇了摇头,“不对,你们肯定是骗我的。”
“你跟她合起伙来骗我。”
“骗你有什么好处?”喝多了酒还要跟人吵架是真的脑仁疼,辛语现在只想速战速决,她迈了几步就走到阮言面前,“你以为我大晚上出现在这是跟你闹着玩吗?专门过来找你的?”
“那你……”
辛语翻了个白眼,“我当然是住在这啊。”
她稍有些站不稳,借了点儿裴旭天的力,手握在他胳膊上,裴旭天眉头微蹙,温声问:“你喝酒了?”
辛语点头,“喝了一点,不算多。”
“哦。”裴旭天见她随时都要跌倒的样子,揽住了她的腰。
她腰真的很细。
本来做模特的就要一直保持身材,但因为她母亲的病,这段时间吃不好睡不好,更瘦了,揽上去感觉比A4纸还细。
裴旭天眉头皱得愈发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