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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特别恐怖的流行性疾病总会激起人们对宽容或容忍的抗议之声——如今,宽容已被等同于纵容、软弱、混乱和腐败:一言以蔽之,是不健康。人们发出呼吁,要求每一个人都进行“检测”,要求隔离患者以及那些有疾病嫌疑或传染疾病嫌疑的人,要求设立关卡以阻挡来自外国人的或真实或假想的污染。那些本来就被当作要塞一样掌管着的社会,例如中国(只发现很少艾滋病病例 )和古巴(有大量已感染艾滋病的病人),对艾滋病的反应更为迅速,更为急迫。艾滋病成了每一个人的特洛伊木马:在一九八八年汉城奥林匹克运动会前六个月,韩国政府宣布,它将向所有参赛的外国运动员免费发放避孕套。“艾滋病纯系舶来疾病,而要防止它在印度扩散,所能采取的惟一途径是,严禁印度人与外国人发生性接触,”印度政府下属的医学研究委员会的主席如是说,以此公开承认一个近十亿人口的国家对艾滋病毫无防卫,它至今仍没有受过专门训练的医务人员或艾滋病专科治疗中心。他所提出的以罚款和判刑为强制方式的性禁止建议,作为一种防止性传播疾病的手段,与那些更经常地被提出来的隔离(即监禁)建议一样不切实际。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为防范应征新兵中出现梅毒,约三万左右的美国妇女(妓女或被怀疑为妓女的妇女)被禁闭在带刺铁丝网环绕的拘留营中,但这并没有导致军队中梅毒感染率下降——这正如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将成千上万的日裔美国人作为潜在的叛徒和间谍禁闭起来并没能阻止任何一起间谍活动或破坏活动一样。但这并不意味着,人们不会对艾滋病提出相似的建议,或找不到这些建议的支持者,此外,提出这类建议的也不见得仅仅是那些墨守成规的人。如果从整体上来说医学成就至今仍是明智和理性的保障,对有关隔离和监禁的计划甚至不屑一顾的话,那么,这可能部分是因为艾滋病危机的规模目前似乎仍然有限,而艾滋病今后的演变尚不明朗。

对艾滋病将扩散到什么程度——扩散速度有多快,会扩散到哪些人——的不确定感,一直萦绕在有关艾滋病的大众话语的中心。随着艾滋病在全世界的扩散,它是否仍主要局限于边缘人口:局限于所谓的“高危群体”以及大部分城市贫民?或者,它是否将最终变成那种席卷整个地区的古典流行病?实际上,这两种观点同时并存。在一波肯定艾滋病威胁每一个人的声明和文章之后,紧接着是另一波确认艾滋病为“他们”而不是“我们”的疾病的文章。一九八七年初,美国卫生与公共服务部部长曾预言,艾滋病的世界性流行将最终使黑死病——此乃有史以来最大的流行病,夺去了欧洲大约三分之一到二分之一的人口——似乎“相形之下黯然失色”。到这一年年底,他却表示:“艾滋病并非如许多人所恐惧的那样,会在异性恋者之间成群地、大规模地扩散。”比艾滋病公共话语反反复复的特点更令人吃惊的是,如此之多的人竟已准备停当,好去面对这场无孔不入的灾难。

在美国和欧洲,人们一而再、再而三地保证:“普通人口”是安全的。不过,这儿所说的“普通人口”可能只是白人的代称,正如它可能只是异性恋者的代称。谁都知道感染艾滋病的黑人特别多,正如军队中的黑人特别多、监狱中的黑人尤其多一样。美国艾滋病研究基金在最近的一次募捐活动中打出了“艾滋病病毒是一个机会均等的破坏者”的口号。该口号以谐音双关语的方式套用了“机会均等的就业者”这句口号,却因此下意识地重申了它本来要否定的东西:在世界的这个角落,艾滋病只是一种使少数人受折磨的疾病,是少数民族和同性恋者的疾病。据世界卫生组织最近作出的令人吃惊的估测,除非在艾滋病疫苗研究上取得非同寻常的快速的进展,否则,在今后五年内感染艾滋病的人数将比过去五年内感染艾滋病的人数多出十到二十倍,并预料这几百万艾滋病新患者中的大部分将是非洲人。

艾滋病迅速成了一个全球事件。当它在非洲(更不用说世界了)还远没有成为死亡的头号杀手时,不仅纽约、巴黎、里约、金沙萨在讨论它,赫尔辛基、布宜诺斯艾利斯、北京和新加坡也在讨论它。存在着一些著名的疾病,正如存在着一些著名的国家,不过,这些著名的疾病并不一定是那些患病人数最多的疾病,正如著名的国家并不一定是那些人口最多的国家。艾滋病也并非如某些非洲人士所尖刻地断言的,是因为侵袭了白人才变得如此著名。然而,以下这种说法无疑是有道理的,即倘若艾滋病只是一种非洲病,那么即使死了几百万人,非洲之外也几乎无人会关心它。它将是一个“自然”事件,正如饥荒一样,饥荒周期性地侵袭人口众多的穷国,而富国的人却对此爱莫能助。正因为艾滋病成了一个世界事件——这就是说,它侵袭了西方——它才不被仅仅视为一个自然灾难。它充满了历史意义(欧洲以及新欧洲国家的自我定义的一部分内容是,作为第一世界,它所发生的大灾大难都具有创造历史和改造历史的作用,而在贫穷的非洲或亚洲国家,这些大灾大难只不过是历史循环的环节,因而看起来像是自然的一部分)。艾滋病之所以变得如此众所周知,也并非如某些人所认为的,是因为它在富裕国家首先侵袭的是这么一群人:全是男性,几乎全为白人,其中许多人受过教育,能说会道,知道怎样游说和组织,以引起对艾滋病的公共关注,获得对艾滋病的公共投入。由于艾滋病被这样表现出来,它引起了我们对它的高度意识。它似乎成了所有那些降临于特权人口的大灾大难的真正原型。

生物学家和公共卫生官员所预测的前景,远比人们所能想象的或社会(以及经济)能够承受的要糟糕得多。当人们每天都读到艾滋病对艾滋病病例通报率最高的美国所造成的损失的骇人估算时,那些负责任的官员们对非洲的经济和卫生服务是否能应付艾滋病不久以后的扩散,谁都不抱哪怕一丝一毫的指望。据称,为今后数年间感染艾滋病的人提供的最低治疗费用也将是一笔惊人的数额(这笔钱似乎能为“普通人口”的安全提供担保,而医学界对此假设颇有争议)。在美国——当然不仅仅是在美国——有关艾滋病的言谈充满了民族危机的色彩,“乃民族存亡之大事。”去年,《纽约时报》的一位社论作者写道:“我们都知道真相,我们每一个人都知道。我们处在似乎从未光临过我们这个民族的那场瘟疫的时代。我们可以假装它不存在,或只对别人才存在,我们的生活一如既往,似乎我们对此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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