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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1 / 2)

第17章

嘉陵江的水静静的流着,暮云在天际增多增厚,密密层层的卷裹堆积。秋天的寒意正跟随着暮色逐渐加重,一阵秋风,带下了无数的黄叶,轻飘飘的飞落在水面,再缓缓的随波而去。梦竹披着一件毛衣,沿着江边,慢慢的向前走。从眼角,她可以看到何慕天仍然坐在镇口那家小茶馆里浅斟慢酌。走到那棵大柳树之下,她站定了,面对着嘉陵江,背倚着树干,她默然伫立。光秃秃的柳条在她耳际轻拂,她抓住了一条,折断了,怜惜的抚摸着那脱叶的地方。远山在暮色中越变越模糊,只能看出一个朦胧的轮廓。云,已经变黑,而又慢慢的与昏暗的天色揉和成一片。水由灰白转为幽暗,隔江的景致已迷蒙难辨夜来了。梦竹呆呆的站着,头靠在树干上,无意识的凝视着远处的天边。夜对她四面八方包围过来,寒风沉重的坠在她的衣襟上。一弯如眉的新月,正穿出云层,在昏茫如烟的夜雾中闪亮。她不知道自己已经伫立了多久,但她固执的站着,一动也不动。秋虫在草际低鸣,水边有青蛙的声,偶尔,一两声噗通的青蛙跳进水中的声音,成了单调的夜色的点缀。风大了,冷气从手臂上向上爬,蔓延到背脊上。露水正逐渐浸湿她脚上的布鞋,冰凉的贴着她的脚心。一滴露珠突然从柳条上坠落,跌碎在她的脖子里,她一惊,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噤。有脚步声沿着岸边走来,她侧耳倾听,不敢回头。脚步似乎是向她这边走来的,她的双腿僵硬,脖子梗直,紧倚着树身,她全神贯注而无法移动。脚步在她身后停住了,她屏住呼吸,紧张的等候着身后的动静。但,时间缓慢的滑过去,背后却始终没有丝毫声响。

过份的寂静使她难以忍耐,站直了身子,她正想回头,一件夹大衣突然对她肩膀上落了下来,轻轻的裹住了她。她回过头去,暗夜里,一对深湛的眸子正闪烁着,像两道黑夜的星光。她全身紧张,而心灵悸动了,血液向她的脑子集中,耳朵里嗡嗡乱响。用手抓住了一把柳条,她平定了自己。迷迷蒙蒙的望着对方。夜色中,他穿着长衫的影子颀长的耸立着,在晚风的吹拂下,衣袂翩然。月光把许多柳条的影子投在她的脸上,那样东一条西一条,有的深,有的浅。她的眼光从那些阴影后直射过来,带着那样强烈而奇异的火焰,定定的停驻在自己的脸上。她觉得喉头紧逼,情绪昏乱,无法发出任何的声音。

就这样,他们彼此凝视而不发一语。枝头,露珠无声无息的滴落,草中,纺织娘在反复的低吟,远处,有青蛙在此起彼伏的互相呼应。夜,随着流水轻缓的流逝,那弯孤独的眉月,时而穿出云层,时而又隐进云中,大地上的一切,也跟着月亮的掩映,忽而清晰,忽而朦胧。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一声青蛙跳落水中的“噗通”之声,使他们同时惊觉。他轻咳了一声,用袖子抹去聚集在眉毛上的露水,轻轻的说:

“夜很深了。”“是的。”她也轻轻的应了一声。

“好像要起风。”他看了看天色。

“是的。”“冷吗”“不。”话停顿了,他们再度四目相瞩,似乎已无话可谈,又过了好久,他才低声的,用充满了无法抑制的感情的口吻问:

“为什么今天的散步延迟到这么晚”

“嗯”她仿佛没听清楚。

“平常,你不是天黑不久就回去了吗”

“嗯。”“今天等什么”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你。”她的声音更低,但却十分清晰。

“真的”“不相信”她反问。话又停顿了,他的目光在她脸上盘旋。然后,他的手慢慢的握住了她拉着柳条的手,把她的手从柳条上拿下来,用双手交握着。他的眼睛没有离开她的脸,始终那样定定的,静静的,望着她。“你的手很冷。”他说。

“是吗”“是的。冷而清凉,很舒服,很可爱。”

她的手指在他掌中轻颤。

“你怕什么你在发抖。”

“是吗或者,有一些冷。”

“那么,站过来一点。”

他轻轻拉了拉她,她身不由主的走过去了两步,他把披在她身上的夹大衣拉拢,为她扣上领口的钮扣。然后,他用胳膊松松的圈住了她,凝视着她微向上仰的脸孔。

“这样好些吗”他问。

“嗯。”她轻哼了一声。

他的手指绕着她的辫梢,细而滑的头发柔软的缠在他的手上。继续盯着她的眼睛,他问:

“什么时候开始,你爱上了黄昏的散步”

“什么时候开始,你爱上了黄昏的浅酌”她也问。

“好像是你先开始散步,才有我的浅酌。”他说。

“不,好像是先有你的浅酌,才有我的散步。”她说。

“是吗”他注视她。“嗯。”他的手放开了她的发辫,慢慢的从她腰际向上移,而捧住了她的脸。他的眼睛清幽幽的在她眉目中间巡视。然后,他俯下头,自然而然的吻了吻她的唇,高雅得像个父亲或哥哥,就那样轻轻的在她嘴唇上碰触了一下。抬起头,他再凝视她,于是,突然间,一切堤防崩溃,他猛的拥住了她,嘴唇火热的紧压着她的,贪婪的、灸热的在她唇际搜寻。他一只手揽住她的腰,一只手托住她的头,把她的小身子紧紧的挤压在自己的胸前,而在全身血液奔腾的情况下,去体会她那小巧玲珑的身子的温热,和那颗柔弱细致的小心脏,捶击着胸腔的跳动声。“唔,”她呻吟着,眼睛是阖拢的,语音模糊而低柔:“慕天,为什么让我等这么久你明知道你明知道”她的声音被吻堵塞住。“我不敢”“不敢为什么”“我不不知道,别问,别多说。”他的嘴唇揉着她的,新的吻又接了上来,掩盖了一切的言语。他紧紧的箍着她的身子,压制已久的热情强烈的在他每根血管中燃烧。他的唇从她的唇上移开,沿着她的面颊滑向她的耳边,喘息的、低低的、呓语似的说:“这是真的吗我能有你吗我能吗”

“你能,如果你要。”她低语。脑中迅速的掠过一个黑影,高悌的黑影,但她闭闭眼睛,似乎已将那黑影挤出脑外。高悌别去想别去想她要这个“现在”,这个太美丽的“现在”风在吹拂,月在移动,水在低唱还有比这一刹那更美的时刻吗还有比这境界更好的天地吗太美了太好了太神奇了她愿为生命而歌,为世界万物而笑。太美了,太好了,太神奇了这微风,这月亮,这低柔轻缓的流水。

“我要”他的声音沉喑哑,像来自森林中的一声叹息。“我要是的,我要”他叹息。嘴唇在她面颊上揉擦,又落回到她的唇上。“我要,我要,我要。”他重复着。

“慕天,”她喃喃呼唤:“慕天,慕天。”她的胳膊紧缠着他的脖子,被露水浸湿的手臂清凉的贴着他的皮肤。“慕天”幽幽的,长长的一声低唤,是个长而震颤的小提琴琴弦上的音符。“你听到风声吗”他问:“风在这儿,它知道我。”他像呓语般的说:“水也在这儿,水也知道我。我发誓我用我全心灵来爱你全心灵,没有丝毫的虚伪、欺骗、和保留。”

“用不着誓言,”她说:“我知道,我信任,我也了解。”她把脸拉开了一段距离,用清亮的眸子,单纯而信赖的望着他。月光正好射在她的脸上,苍白,凝肃,美丽。燃烧着的眼睛里汪聚着热情,唇边是个沉静而心满意足的微笑。他注视她,一下子就把这黑色的头紧压在自己的胸口。低低的,迫切的自语着说:“我但愿冥冥中有一个神能为我的心作证我不想伤害你,天知道让你远离开一切的伤害”

“没有人会伤害我。”她轻声说,高悌的黑影又来了,摔摔头,她硬把那黑影摔掉。仰起头来,她渴望而热烈的说:“有你在,我还怕什么伤害我什么都不怕。”

他闭闭眼睛,身子晃了晃,揽紧了她,他再吻她。月亮在云里穿出穿进,露珠在枝头悄悄跌落,夜的脚步缓缓的踩着流水而去。风在叹息,水在叹息,一两只秋虫拉长了嗓子,也在幽幽的叹息。她在他怀里悸动了一下。轻轻的说:

“有人来了,我听到脚步声。”

“别管”他说,继续吻她:“让他去”

“他向我们走来了。”“别管”她推开他。月色里,一个老妇人挺立在月光之下,花白的头发在夜风中颤动,严肃的眼睛带着强烈的责备意味,愤愤的盯着面前的两个人影。

“好呀,小姐”她叫。

“哦,是你,奶妈。”梦竹慢悠悠的说,透了一口气,神态立即显得宁静而坦然。是奶妈,不是母亲只要不是母亲就好她牵着何慕天的手,把他的手放在奶妈的手腕上,微笑着,安详而恬然的说:“奶妈,这是何慕天。”又仰头对何慕天说:“这是我的奶妈,她常弄糊涂了,以为自己是我的妈妈。我也常弄糊涂了,也把她当作妈妈。”何慕天的手停在奶妈的手腕上,微俯着身子,他安静的望着奶妈的脸,亲切的说:

“你好,奶妈。”“我”奶妈注视着这张脸,怎样的一对深沉诚挚的眼睛怎样的一副恳切温柔的语调还有那神态,那风度,那举止那漂亮温文而年轻的脸她用手揉揉鼻子,嗫嚅着从喉咙里逼出几个字:“我,我好。”

“我正在和梦竹看月亮,”何慕天说:“月亮真美,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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