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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1 / 2)

第18章

杨明远和王孝城从沙坪坝的镇上走了出来,顺着脚步,慢吞吞的沿着嘉陵江踱着步子,一面热心的讨论着艺专的两位教授,邓白和吴茀之的画。这两位教授都教花卉,而杨明远却是李长白的得意门生,特别喜爱工笔人物。王孝城不喜欢工笔画,嫌它太琐碎太细致,一来就耸耸肩说:

“画一只猴子哦三万六千根毫毛,一根根的画上去,一只猴子就可以画上几小时,简直是杀时间假若画一张百猴图,可以把人从头发黑的时候画到头发白的时候,毫毛还没画到一半呢”他自己画写意,山水和花卉都来,杨明远也常常说王孝城的画:“提起笔来,就那么一挥一洒,这儿提一下,那边点一点,就算完事,枝子从哪儿长出来的都不知道”

所以每当画起画来,两个人都少不了要挖苦对方,王孝城一来就问:“美人衣服上的花绣了几朵了”

杨明远也会来一句:“涂了几个墨团团了”

原来,王孝城曾有一张得意的“墨荷”,用大号画笔画的,气派非常之雄厚,整张画纸上就是几匹荷叶,和一枝亭亭伸出的莲蓬。杨明远认为画得太草率,称他是“涂几个墨团团”。每次谈起画画,也总是要争论几句,像邓白和吴茀之,杨明远就喜欢邓白,王孝城喜欢吴茀之。两人走着一边还大声的辩论着。已经是深秋的时分了,虽然是午后,气候仍然很寒冷,没有太阳,天是阴沉欲雨的。光秃秃的柳条在萧瑟的寒空中摇摆。王孝城指着柳树说:“堤边柳,到秋天,叶乱飘

叶落尽,只剩得,细枝条”

杨明远微笑着接下去念:

“想当年,绿荫荫,春光好,

今日里,冷清清,秋色老”

“噢,秋天”王孝城蹙着眉说:“我不喜欢秋,太肃杀,容易引起人的乡愁和感慨”

“尤其在这寒阴阴的气候里,”杨明远说:“冬天似乎马上会来,而冬衣还睡在当铺里。简直是给人威胁”

“学学小罗,四大皆空,也照样无忧无虑”

“秋天来了,他四大皆空,预备怎么办”

“你别为他发愁,”王孝城笑着说:“船到桥头自然直,今年,我想他是没问题了。有人会为他想办法的。”

“有人为他想办法谁”

王孝城伸手指指天际,杨明远下意识的一抬头,正有一群鸟向南边飞去。“燕子”他问。“噢,燕子,”王孝城说,“小飞燕。”

“你怎么知道”“任何人都可以看出来,其实,小罗不是个笨人,你别看他嘻嘻哈哈的,好像心无城府。事实上,他是十分工于心计的,就拿他对小飞燕来说吧,胖子吴追求得火烧火辣,弄得人尽皆知也没追上。小罗呢,毫不费力的,不落痕迹就让小飞燕倾了心。我总觉得,追求女孩子是一门大学问,技术是很重要的,像你像我,都不行”

“不过,我们也并没有追求女孩子呀”杨明远说。

“我们是没有行动而已,并非没有动心,你敢说我们常玩的那一群里的女孩子,你就没有为任何一个动心吗不过,我王孝城是不想结婚的,交女朋友就得作婚姻的打算我怕婚姻,那是枷锁,我宁可海阔天空,自由自在的过过舒服日子,不想被婚姻锁住。而且,我也有自知之明,除非有我真爱的女孩子,要不,还是算了。”

“什么意思”杨明远没听明白:“怎么个算法碰不到你真爱的女孩子,你就终身不结婚”

“或者。要不然,就娶尽天下的美女,如果我得不到我真爱的女孩子,任何女人对我都一样了”

“你的说法好像是你已经有了倾心的对象,而又无法得到。”“也可能,我晚了一步”

“萧燕吗”“别胡扯八道了”王孝城哈哈一笑,抬头看了看天,乌云在天边聚拢,一阵风来,带着浓重的寒意,“真的,冬天快来了御寒的衣服还没影子呢,还在这儿胡扯”

“要下雨了,”杨明远也看了看天:“秋天,真不给人愉快感”又是一阵风来,他用长袖对着风兜过去,微笑着说:“好了装了一袖清风,总算不虚此行,回学校吧”

“唔,”王孝城的眼睛直视着前方:“不过,也有人不受秋的影响,照样追求着欢乐。”

“是吗”杨明远泛泛的问。

“唔。”王孝城依然就前面看着。

杨明远顺着王孝城的眼光看去,于是,他看到一幅美丽而动人的图画。在嘉陵江水畔的一个石阶上,何慕天正无限悠闲的坐着,他身边是一根钓兔竿,斜伸在水面上,这一头,并非拿在手中,而是用块大石头压在地上。他的眼睛也没有注视水面的浮标,只呆呆的凝视着他左边的那个人。在他左边,梦竹正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垂着两条大发辫,系着一件白色的披风。披风宽大的下摆,正迎风飞来,像极了白蝴蝶的双翅,伸展着,扑动着。她膝上放着一本书,但她也没有看书,而用胳膊支在膝上,双手托着下巴,愣愣的,一动也不动的望着何慕天。“你看,”王孝城笑了笑:“这就是人生最美丽的一刻,天地万物,都在彼此的眼睛中。”

杨明远看了王孝城一眼:

“你似乎很懂得感情。”

“哈,是吗”王孝城笑着说,拉拉杨明远的袖子:“我们走开吧,别去打扰他们,看样子,他们的世界里,已没有第三者能存在了。”杨明远仍然注视着那对浑然忘我的人儿,好半天,才耸耸肩,突然觉得天气变得很冷了。

“走吧,恐怕要下雨。”

他们折了回去,准备去坐渡船回学校。路上,两人都莫名其妙的沉默了起来,起先的那股高谈阔论的兴致都没有了。秋风带着压力对他们扑面而来,暮云正轻悄悄的在天空上铺展开来。默然的走了好一会儿,杨明远才深思的说:

“奇怪,她为什么选择何慕天我觉得何慕天有点怪,而且有些神秘,家在昆明,干什么跑到重庆来读大学西南联大不是也很好吗他又总有用不完的钱,而他的家庭,大家都只传说很有钱,却谁也不明白他家庭的真正情形,你不觉得这个人可能有问题吗”

“有问题你指那一方面”

“例如政治背景”

“绝对不会他是个诗人,满身诗人气质,别的什么都没有,至于思想,我保证他是个纯右派的。你别胡思乱想,你对他好像很有成见,一开始你就不喜欢他。”

“并非成见,只是”他皱皱眉:“总觉得他有点不对劲”“或者是因为”王孝城说了一半,又咽住了。

“因为什么”“没什么,船来了,走快一点吧”

上了渡船,到了对岸,两人又都沉默了下去,默默的向艺专走去,一大段路,谁都没有说话。直到艺专的黑院墙已经在望了,王孝城才突然的叹了口气:

“唉”“唉”杨明远也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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