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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1 / 2)

第21章

冬天,悄悄的来了。杨明远裹着床厚棉被,坐在床上看一本都德的小说“小东西”。王孝城又在和他那个吹不出声音的口琴苦战,吹一阵、敲一阵、骂一阵。有两个同学在下围棋,只听到噼哩啪啦的棋子落到棋盘上的声音,和这个的一句“叫吃”、那个的一句“叫吃”。这是星期六的下午,自从天凉了之后,南北社也就无形中解散了,星期六下午,又成了难挨的一段时间。

宿舍门忽然被推开了,小罗垂着头,无精打采的走了进来,往椅子中一坐,紧接着就是一声唉声叹气。

“怎么了”王孝城问:“在那儿受了气回来了”

小罗摇摇头,又是一声叹气。

“别问他了,”杨明远说:“本来小罗是最无忧无虑,嘻嘻哈哈的人,自从跌落爱河,就整个变了,成天摇头叹气,在哪儿受了气,还不是萧燕那儿”

“说出来,”王孝城拍拍小罗的肩膀说:“让我们给你评评理看,是你不对呢还是萧燕不对”

“八成是小罗的不对”杨明远说。

“是吗”王孝城问:“告诉你,大丈夫能屈能伸,如果你做错了什么,赔个罪不就得了吗”

王孝城和杨明远左一句,右一句的说着,小罗却始终闷不开腔,只是摇头叹气。王孝城忍不住了,重重的拍了他一下说:“怎么回事成了个闷葫芦了”

“唉”小罗在桌上捶了一拳,终于开口了:“女人哦,是世界上最难了解的动物”

“你看”杨明远说:“我就知道问题所在你又和萧燕吵架了,是不是”“不是,”小罗大摇其头:“没吵架。”

“那么,是怎么了呢”王孝城问。

“是她不理我了。”小罗闷闷的说。

“不理你了为什么呢”

“为什么”小罗叫:“我要是知道为什么就好了,我根本就不知道为什么女孩子一个心有二百八十个心眼,有一个心眼没碰对就要生气,谁知道她为什么气呢”

“到底是怎么了”杨明远问。

“根本就没怎么我们在茶馆里聊天,聊得好好的,她忽然就生气了,站起身来就走,我追出去,喊她她不应,和她说话她不理,我问她到底为什么生气,她站住对我气冲冲的说:你不知道我为什么生气,我就更生气你看,这算什么我真不知她为什么生气嘛反正一句话,女人,最最不可解的动物,尤其在反应方面,特别的特别的”找不出适当的辞来形容,他叹了口气,挥挥手说:“唉,别提了”

“你别急,”王孝城说,“慢慢来研究一下,或者可以找出她生气的原因,你们在一块儿谈些什么”

“海阔天空,什么都谈”小罗说,望着天花板翻了翻白眼,想了一会儿。“起先,谈了谈何慕天和梦竹的事,然后又谈到南北社不继续下去,怪可惜的,再就谈起冬天啦,天冷啦,没衣服穿啦”突然间,他顿住了,恍然大悟的把眼睛从屋梁上调了回来,瞪着王孝城说:“老天我明白了”

“怎么”王孝城困惑的问。

“我明白了”小罗拍着腿说,咧了咧嘴:“她问我怎么穿得那么少,毛衣到哪里去了我就据实以告:进了当铺啦我忘了这件毛衣是她自己织了送我的”

“你看”王孝城笑了起来:“这还不该生气比这个小十倍的理由都足以生气了好了,现在没话可说,明天先去把毛衣赎回来,再去负荆请罪”

“赎毛衣”小罗挑挑眉毛:“钱呢”然后把手对王孝城一伸说:“募捐吧”王孝城倾囊所有,都掏出来放到他手上,临时又收回了几块钱:“留着买香烟绝了粮可不成”

小罗的手又伸向杨明远,杨明远数了数他手里的钱,问他赎毛衣要多少钱,把不足的数给他添上了,一毛也没多。小罗叹口气说:“以为可以赚一点的,谁知道一点都没赚。”

“听他这口气”杨明远说:“他还想赚呢也不嫌丢人,脸皮厚得可以磨刀”

“磨刀霍霍向猪羊”小罗大概是灵感来了,居然念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诗来。一面把钱收进口袋里。

“你刚刚提起何慕天和梦竹,他们现在怎么样”杨明远不经心似的问。“你们还不知道”小罗大惊小怪的:“已经闹得满城风雨了。”“听说他们在沙坪坝租了间房子同居了,”王孝城说:“大概是谣言吧,我有点不大相信。梦竹那女孩子看起来纯纯正正的,何慕天也不像那样的人。”

“可是,”小罗说:“却完完全全是真的,为了这件事,梦竹的母亲声明和梦竹脱离母女关系,梦竹的未婚夫差点告到法院里去,整个沙坪坝都议论纷纷。不过,小飞燕说,梦竹他们是值得同情的,据说,梦竹原来那个未婚夫是个白痴,如果让梦竹配个白痴,我可要打抱不平。我倒觉得何慕天和梦竹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再合适也没有,一个潇潇洒洒,一个文文静静,两个人又都爱诗啦词啦的,本就该是一对。说实话,老早,我对梦竹也有点意思,你们还记得在黄桷树茶馆里比赛吃担担面的事吗我一口气吃上十碗,不过要想在她面前逞英雄而已。但是,后来我自知追不上,何慕天的条件太好了,我也喜欢何慕天罢了,说不转念头,就不转念头结果倒追上了小飞燕。人生的事情,冥冥中好像有人代你安排好了似的。”“我不懂何慕天这个人,”杨明远皱着眉说:“既然造成这个局面,为什么不干脆和梦竹结婚这不是有点糟蹋人家清清白白的女孩子吗”“你放心,”小罗说:“慕天不是个始乱终弃的人,我了解他,婚礼是迟早的问题而已。听小飞燕说,梦竹病过一场,病得很厉害,现在病好了没多久,说不定这两天,我们就会接到他们的喜帖呢”“我认为何慕天不会拿梦竹开玩笑,”王孝城说:“他待梦竹显然是一片真情。”“何慕天吗”杨明远从鼻子里说:“我总觉得他有点纨胯子弟的味道,谈恋爱也不走正路。别人恋了爱先订婚,再结婚。他怎么就糊里糊涂的和梦竹同居了,说出去多难听将来再补行婚礼也不漂亮。”

“或者,他们同居是一个手段,”小罗为何慕天辩护着说:“为的是造成既成事实,好断了高家的念头。”

“哎呀,只要两个人有情,婚礼早举行晚举行又有什么关系呢”小罗说。“那当然有关系”杨明远说:“婚姻是一个保障”

“我保险,”小罗说:“他们一定会很快的结婚”

“才不见得呢,何慕天这人未见得靠得住”

“我跟你打赌,怎么样”小罗说:“我赌他们一个月以内一定行婚礼”“赌就赌,”杨明远说:“假如何慕天有诚意,为什么不先结婚呢要弄得这样风风雨雨的,到处都是他们的桃色新闻。”

“赌十包五香豆腐干,如何”小罗说:“没有先行婚礼,或者是有苦衷呢”“苦衷会有什么苦衷”

“算了算了,”王孝城插进来说:“为别人的事争得面红耳赤,何苦结婚也好,不结婚也好,是别人自己的事,你们操什么心呢走我们到邱胡子茶馆里去坐坐吧,跟他赊账。”

“我不去了,”小罗说,向寝室外面走:“我赎毛衣去”

“那么,我们去”王孝城对杨明远说。

三个人一起走出宿舍的门,刚刚跨出去,迎面来了一位同学,分别递给他们三封信。小罗一看,是三张一摸一样的请柬,就高兴得大叫起来:

“我说的吧,怎么样话还没说完呢,请帖就来了,何慕天那个人绝不含糊的”“别忙,”杨明远沉吟的说:“这请帖可有点怪。”

大家看那请帖上印的是:

“谨订于民国三十二年十二月五日晚六时,在重庆市百龄餐厅订婚,敬备菲酌,恭请光临

何慕天李梦竹

谨上”

“这事不是有点怪吗”杨明远说:“现在还订什么婚为什么不干脆结婚”王孝城也抓了抓脑袋:

“确实有些不可思议。”

“或者,”小罗皱皱眉说:“结婚是件大事,他们不想马马虎虎的办,大概想等钱啦,或者要得到何慕天家里的支援。但是,管他呢,反正订了婚就是要结婚”

“哼”杨明远冷笑了一声:“订了婚就一定会结婚么那么,梦竹怎么没嫁给高家呢这是她第二次订婚了。”“好了”王孝城叫:“订婚也罢,结婚也罢,让他们去吧我们也操不上心。我要去喝两杯酒,明远,一起来吧,你喝茶,我喝酒我始终欣赏辛弃疾那两句词:昨夜松前醉倒,问松我醉如何却疑松动欲来扶,以手推松曰去真够味,希望今天就能喝得如此之醉。走明远”

“好吧,走”杨明远说:“虽然我不喝酒,但今天可以陪你喝一小杯有点儿醺然的酒意,比不醉更好”

“你们去喝酒,”小罗说:“我赎毛衣去了。”

“等一会”王孝城叫住小罗:“我出了钱是给你赎毛衣的,你可别拿去干别的哦等会儿又看了话剧了,给了叫化子了”

“决不会”小罗叫着说,走远了。

杨明远和王孝城进了茶馆,两人又是茶,又是酒,谈谈说说。时间十分容易过去,一忽儿,天色就暗下来了,茶馆里到处都点起了灯,两人仍然没有离去的意思。杨明远对着茶馆门口,静静的说:“小罗回来了,不知道赎了毛衣没有”

小罗果然大踏步的跨了进来,直接走到杨明远和王孝城的桌子前面,在凳子上一坐,说:

“我在城里碰到胖子吴,大家决定今晚在沙坪坝镇口那家小茶馆中聚齐,商量商量送什么东西给何慕天和梦竹,胖子吴的意思,是南北社会员们联名合送,因为大家都穷,恐怕得凑了钱才够。”王孝城望着小罗的手,小罗手里有个报纸包。

“你手里是什么毛衣吗”

“不是”小罗眉飞色舞的说,举起手里的纸包,撕掉了外面的纸,笑着说:“我买来送萧燕的,好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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