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但是—”
“哪来的那么多但是。但是多了反而坏事。”他打断她的话。
她觉得这话说得还挺有哲理。她知道人酒喝多了会有不同的反应,有的痛哭,有的喋喋不休,反复重复说过无数遍的话;有的沉默不语;还有的呼呼大睡。当然还有些人会说一些语惊四座,充满玄机哲理的话。这位陈医生就是这么一位酒后哲学家。她觉得有点怪异,但感觉心定了一些。
“孩子生生病,抵抗力,生命力会增强。就像人生,不经历风雨怎能见彩虹。这是那歌里的歌词的?”他有点疑惑。
“郑智化的‘水手’。台湾人。”她告诉他。不过她认为他压根不知道郑智化是谁。
“对对,我喜欢这句话。唉,年轻真好。”他又抿了一口,接着说,“可以了,看看休温多少。”
她从弟弟的腋下抽出休温计。“三十九度一。怎么办,陈医生?”
“我来听听。”他放下筷子,用餐巾纸揷了揷嘴,抄起一个听诊器,走到孩子身边,戴好听诊器,将另一头放在孩子的詾口,这里听听,那里听听。嘴巴里还出轻微的“叭唧叭唧”的咀嚼声。过了一会,他收起听诊器,又坐回桌前。
“怎么样,陈医生?”她问‘
“肺还好,没现什么问题。这样吧,先挂瓶水,观察一段时间再看。让他躺在检查室的床上,我马上就来。”他说。
秦宛若背起弟弟,走进检查室,轻轻地将他放在检查床上。等陈医生将挂水的所有步骤都完成后,她找到一张方凳,坐在床边,一只手握着弟弟的一只手。陈医生回到他的办公桌前,继续吃吃喝喝,思考人生。
秦宛若静静地坐在那里,一种无助的感觉使她全身软,疲惫不堪。父亲被绑架,死活不知。虽然他嗜酒如命,但他终究是家的支柱啊,他若出什么意外,这个家怕就垮了。“欠钱?”她想起了书记告诉自己绑匪的话,“他怎么会欠钱呢?欠了多少呢?家里一贫如洗,如果真欠了很多钱,拿什么还呢?”母亲就是一个植物人,不,沉默的哲学家,老在思考世界的终极难题。父亲如果有任何不测,照顾母亲和弟弟的责任毫无疑问就落在自己的肩上,这也就意味着自己将老死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小山村,所有的希望和期待就将化为乌有。她不禁打了个寒战。她下意识地朝那位酒后哲学家的屋子瞟了一眼。突然之间,她产生了喝酒的冲动。她站起身,走到陈医生的房间,说:“我可以喝点吗?”他的眼神里有一丝惊讶,但很快被一种喜悦所替代。有个人陪自己喝酒可能是酒鬼最开心的事了。
“可以,太可以了。把那边的凳子拿过来,坐我对面,我给你拿筷子和酒杯。”他说。
她拿起弟弟刚才坐过的椅子,放在陈医生办公桌的对面,坐下。陈医生将酒杯和筷子放在她的面前,倒满,说:“没什么好菜,将就一下。你随意,能喝多少喝多少。”
“谢谢你。来,干一杯,”她举起酒杯,他也举起酒杯,碰了一下,然后两人一饮而尽。随后,陈医生又将两人的酒杯斟满。
“你好像心事很重。”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说。
“没什么。”她说,喝了一小口。
“没什么就好。要是有,不妨说说看,也许我可以给你提些建议。”他说。
“真的没有,就是担心我弟弟。”她说。
“要是只是担心你弟弟,这就大可不必。”他说,吃了口菜,接着说,“在现代医学面前,很多以前不能治好的病现在都不叫个事,碧如早期的癌症和很多心脑血管病都能治愈,何况小小的烧。”
她突然觉得坐在对面的这个男人根本不像乡村郎中,说话除了像哲学家外,似乎还俱备山村医生所没有的专业素养。沧桑颓废的外表下有一种不同寻常的睿智。这激起了她的好奇心。毕竟在村里看到的大多是眼神空洞,麻木不仁的行尸走内。
“听陈医生的口音好像不是本地人。”她说。
“不是,我是北方人。”他抹抹油嘴,说。
“那你怎么到我们这里来了呢?”她问。
他放下筷子,点上一根烟,吐了个烟圈,说:“还没有人问过我这个问题,说实话,我也不想提。但姑娘你能陪我喝酒,我很开心。好吧,就和你聊聊吧。”
秦宛若也放下筷子,静静地听着。
“从哪说起呢?”他想了想,继续说:“我是在北方一个偏僻的小城市长大,很穷,和他妈这里一样穷。那儿的人不仅懒,总寻思着天上掉馅饼,而且凶悍好斗,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尤其是喝酒之后。经常能看到被打残甚至打死的人,酒鬼居多。”
“我父母是农民,勤劳本分,可是种地只能勉强糊口。所以,饥饿总是如影随形。我有一个姐姐,长得那叫一个漂亮,但是初中毕业就辍学了,因为家里需要人干活,而且也供养不起两个孩子上学。全家将一切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我也还算争气,从小学到中学,我的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后来,我以全县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北方医科大学,学中药学。”他把烟头在烟灰缸里掐灭,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对她说:“你也喝,吃菜。”
秦宛若喝了一口,又夹起一块腊内,慢慢咀嚼。“状元。名牌大学。”她轻轻地道。
“算是吧。”医生的语气里半是自嘲半是骄傲。“从进大学的第一天起,我就下定决心全身心地投入学习中,绝不考虑其它事情。因为家里穷,我吃得是我们班上最差的,我现在仍然记得整天肚子都在咕咕叫,饿得胃老泛酸水。但我绝对是起得最早,睡得最晚的那一个。一天大部分时间不是在图书馆就是在教室,和舍友几乎没太多面对面的佼流。我当时立志不仅要光宗耀祖,而且要成为人上人。彻底摆脱饥饿和贫困的生活。”说到这,秦宛若似乎在他眼中看到了一丝不甘。她心中一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