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知易先生计将安出?”郑方还是把心中的不解问了出来。
易卜转过身,笑了笑,反问道:“将军莫以为,少了计谋,这涪陵攻不下来?”
众将一听俱是愣住,只见易卜远远地飘回一句:“郑将军放手施为,我放心。”
他一句放心万事不管,可众将却是不敢轻怠,这不关易卜,对他们而言,这事关他们周国,事关他们前程,他们夺回的两郡只能算收复失地,而夺取涪陵却意义完全不同,而易卜此时放手,他们虽然不解,但却颇得他们的好感,他们可不想在掠夺别国领土的第一战里还是假借他人之手,这对武人而言,可是一辈子的耻辱。
易卜离开大帐后,抬头看了看,莫名其妙地冒了一句:“万事留一线,此言,善。”
一线?对涪陵的一班文武而言,他们面临的一线机会在哪里?
如今陈闼失踪,以赤乌之力居然无法联系到他,这让风雨飘摇的涪陵城更添了一层阴暗的色彩。
达州王府的贤德殿中,主位上是空着的,主位的旁边添了一把椅子,上面正坐着一位貌美的小贵妇,只见她眉毛低蹙,一脸的忧郁。
“王妃不必过于忧虑,我想以主公之智勇,天下没几人挡得住。”
虽然陈闼走之前有过交待,文事由高道祥、李聘、王凯处之,武事由郭云舒、方贵仁、宋福以及宇文宪决之,然而,在大事决议时,众人还是把王妃请了过来,这不是说王璐能起什么作用,而是他们没有一个人想在这个时候当出头鸟,他们不想日后落得个擅权之名。所以,高道祥只是从表面上劝慰一下,并不先提实质的问题。
王璐看起来憔悴了些,但明显成熟了不少,她也知道担心无用,更知道高道祥是在安慰自己,可她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办,今天一听到王凯汇报说,上次与谭浩一战之后,陈闼便不知所踪,她听完之后手足无措,突然感觉自己是那么的无助,好像天要塌下来一样。
王璐极力把心神稳住,把心中的担忧强制压到一边,她坐直身子,抬起头,望着底下的一干文武,眼神慢慢地从迷茫中抽了出来,渐渐聚起了坚定的目光,尽管只有一丝,但在众人看来,这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郭将军,如今涪陵是怎么局势?”王璐的语调尽管有些生涩,但显然,她已经在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
郭云舒表情没多少波动,他微微地点了点头,向王璐行了一下礼,然后语带平稳道:“目前,我涪陵北部有周国精兵一万两千,西南部有宁州判军一万,而我可用兵力有两万二,从数量上与敌军相当。现在,我军部署情况是,宋将军部移防西边,方将军部抽调韩焘、我部抽调谢茂,其二人各领一校在宋将军帐下听用。如此一来,西边兵力八千,北边一万,左右二卫拱卫王府。这样安排,不知王妃意下如何?”
王璐不懂军事,她哪里有什么意见,况且她也知道,这部署是他们三位将军已经商量过的,她刚要张口,这时殿外传来一声急奏。
“报——赤级军情!”
赤级?自陈闼把军情分为赤黄蓝三级以来,赤级还是首次被使用,那意味着事件已经极其危险了,众人一听,居然集体地愣在那边。
王璐虽然不解,但看到众人如此,心里更是一突,焦急地想道,别是夫君出了什么事才好。
郭云舒必究是沙场老将,这时更显示出他的老成来,他仅仅只愣了一下,眉头皱了皱,沉声喝道:“报上来!”
一个传讯兵从门外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只见他满身灰尘,衣服更是破的不成样子,几乎只剩几块遮羞布而已。
“参见将军!”
郭云舒急不可待地亲自走过去接过那传讯兵高高举起的军情竹筒,他先深学地吸了口气,然后查看了一下蜡封,之后有些颤抖地把竹筒打开,一倒,里面掉出一卷白绢,他打开一看,确是宋福亲书:郭老,宁州判军五日不断进攻,连破我三道防线,我军死伤四千,现退守五坡亭。若敌势不减,恐只能固守七日,望将军定夺,宋福。
五坡亭是涪陵的最后一道屏障,若被破,那涪陵的大门就完全被打开,据无可据,守无可守,只有决战一途了,而如果决战的话,那是根本没有胜算的,这其中的原因郭云舒再清楚不过,因为二万二兵力里面,有六七千都是郡兵,郡兵跟宁州精锐相比,那可不是一两个等次的事。
宋福部虽然有八千,但其中两千可是郡兵,加之西边没有什么天然屏障,若对方强攻,估计是抵挡不住。只是郭云舒怎么也想不到,那宁州判军居然有此狠色,不惜死伤,强行进攻,而且以宋福之能,居然被逼退了,可见其危急。
郭云舒把白娟紧紧地攥了攥,许久之后才把绢布递给了方贵仁。
方贵仁一直负责北边的防护,当时因为宇文宪的原因,齐通左郡与东宕渠僚郡只派了几名得力干将充当主将,倒没有调防,如今看来是犯了大忌,而巴郡之地,他则只派了两千驻军,他本人又不在那边,加之周国来的极其突然,待他回守增援时,那垫江县已经换了主人了,因为这事,他心里一直耿耿于怀,想他半生作战,一直认为料敌先机,不想在此栽了跟斗。
如今他看手里的情报,一股不安的情绪越冒越大,直到连他自己也吓了一跳,才醒悟了过来。
高道祥一直在旁察颜光色,见二位老将都如此失态,估计事态比自己料想的还要严重,只是他负责内务,军务上他无权插手,只能在那干着急。
田俊与张耀作为左右殿中将军,这次也参加了会议,只是他们年轻,而且职位较小,还轮不到他们说话,但张耀可是粗中有细之人,他也觉察到了不寻常,心中更是着急,此时看他们迟迟不说什么事,他那股劲又冒了出来:“郭将军、方将军,到底出了什么事,俺都急死了,如今主公下落不明,我等要早做定议啊。”
郭云舒与方贵仁闻言,用眼神交流了一下,郭云舒这才转过身来,他看了看王璐,只见她浑身都有些颤抖,虽是强忍着,但一看就知道她已经紧张的不得了。他轻轻地叹了口气,真不忍心告知她实情,可不说也不行。
“敌军已到五坡亭。”
“啊?……”众人无不惊呼。
这时,突然门外又传来通报声:“报,蓝色军情!”
众人一听,犹如掉进冰窖里一般,不禁面面相觑起来。
张耀却是跳了出来:“贼厮鸟,看俺剁了这龟孙的鸟蛋!”
那传讯兵以为张耀要剁他,吓得跪倒在地一动不敢动。
第94章 绝地
高道祥一抚掌,居然大笑起来,高声道:“张将军果然快人快语,以某看来,此等屑小犹如跳梁小丑,实在不足虑也!”
气氛是会传染的,高道祥故意也好,真笑也罢,反正他这一通大笑,看似放荡不羁,但却是收到了良好的效果,起码把贤德殿中的阴霾冲得七零八散。
田俊早憋得满脸通红,此时他也顾不得一惯的儒雅,急冲冲地向前走了几步,激动道:“高长史所言极是。想我等追随主公以来,战无不胜,如今主公不在,但王妃还在,岂能让屑小嚣张!但我有一口气在,定叫那屑小来得回不得!”
“贼厮鸟,待俺老张先去剁了几个鸟头回来!”
郭云舒一听,赶紧上前几步拉住,道:“仲显兄弟,休要胡来。待听听是如何军情再去不迟啊。”
他这一说,众人才想起门口跪着的传讯兵。
那传讯兵也是机灵之人,听了半天,发现不是要剁了自己,这时又见郭云舒提起,赶紧进殿把竹筒高高举起,道:“禀将军,有军情!”
有赤级军情在前,这蓝色军情自然就没那么紧张了,但郭云舒打开一看,脸色却比之前更加难看了,他缓了缓神,眼中狠厉之色顿起,他堂堂三虎之一,什么时候被人欺负成这样,只见他手臂用力一挥,冷然道:“周国贼子也安敢如此!”
周国?这么说周国也开始进攻了?
众人既然都猜到了,高道祥当然也不例外,只见他昂然跨出几步,先向王璐行了一礼,然后朝郭云舒微笑地点了点头,待郭云舒点头示意后,他自信满满道:“各位将军,这周国此时进兵是在意料之中。我等原先已有猜测,这背后使计之人惯用的诡计就是借刀杀人,他先让宁州判军全力进攻,撕开一个口子,为的就是打击我军士气,接下来让周国进兵,造成左右夹击之势,其意在不战而屈人之兵,此等计谋安能瞒得住天下人乎?依我之见,敌以三弱攻我三强,其已败矣,何足俱哉!”
高道祥说到后面,语气十分坚定,似乎这事情就是他说的那样,众人仔细一想,感觉好像有那么点道理,信心不经意之间又增加了两分。
郭云舒闻言,微微点了点头,赞许道:“军师高才,我等不及也。但不知哪是三弱哪是三强?”
高道祥会意一笑,心道,这郭云舒真知我心也,只听他不急不缓,在殿中走了几步才慢慢道:“敌军来犯,何也?利也。这周国的利在哪?开疆裂土,满足军人之功勋也,然,功高震主乃千古大忌,周国将领不知其主弱,一味争强,这不是不战自败吗?此一弱也。”
高道祥说完并不接着解释,而是回到座位上,轻轻端起茶碗,呷了口茶,又故意回味了一番,果然,有人对他的这种傲慢的姿态表示了抗议。
“贼厮鸟,军师,那第二你还没说完呢。”众将不用看也知道这是张耀的大嗓门,其实他们也想知道。
高道祥回首又是一笑,完成一副果然中计的模样,只听他接着说道:“而宁州判军是为了什么?其离家判国实乃身不由已也,完全是为其将领一已之私,其势安能长久?我观其兵势,不出三日,必弱也,此为其二。”
他转过身,众人以为他又要喝水,不料,他突然又转回来,提高语调道:“其三,那使计之人左右两顾,安能保持军令统一乎?以我观之,此人定然是事前定计,而且定的是硬攻之计,如不出我料,这周军今夜必定也是强攻。这正是他的弱处,破解之法,就是拦住周军不使其过江。”
要是易卜知道高道祥的分析必然引为知已,他当时的计策也确实如高道祥如说的那样,他无法从魏国直接增兵到陈国西边,只有借助外来力量,以最快的速度控制住陈国西边,才能造成对周国两面夹击,可惜周国却不知就里,一直为虎作帐,实在可悲。
郭云舒方贵仁以为高道祥是为了鼓舞士气,待细细品尝后发现,事情恐怕确是他所分析的那样。
方贵仁忍不住问道:“那以军师之见,我军三强在哪?”
高道祥见是方贵仁发问,不敢托大,拱手一礼,解释道:“我军三强之势已成,一是绝处作战,将士敢不以死相拼乎?这士气之一强,军心可用。其二,我军与荆江集团军不过三日路程,后援之强不是敌军可以抗拒的。其三,我军将帅英明,令行禁止,完全可以全民作战,岂是那贼军可以抵挡一二的。”
这第三点虽然有明显的马屁嫌疑,但众将却是觉得理所当然,此时在他们的信心完全恢复了过来。
郭云舒与方贵仁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神中看到了坚定,郭云舒牙齿一咬,心里已有决定,他虎步一跨,朗声道:“王妃,如今形势正如高长史所言,我等只要守住三日,定叫那贼军有来无还。请王妃发令,我等定保涪陵不失。”
王璐一颗忐忑的心也安定了下来,她自幼在官宦之家长大,岂是不知轻重之人,她哪里听不出来这郭云舒是在尊重她,真要拿出本事还得靠他们。
“有将军此言,吾也放心了。希望诸位戮力同心,共保涪陵不失,吾在此谢过了。”王璐说完,站起来深深地向众人施了一礼,众将无不表示出诚惶诚恐,纷纷说出一番肝脑涂地的话语来。
王璐这才向郭云舒说道:“还请郭将军主持大局,包括吾在内,一切听从将军安排。”
这本理应有之义,郭云舒客套了几句,站出来面朝众文武道:“诸位,如此我只好僭越了。我建议:一,由我与方将军各领精兵五千,从水6两路阻击周军,二,命张耀带两千精兵增援宋将军部,三,田俊领两千郡兵拱兵王府,四,剩余两百二级龙甲卫堑由欧昱带领,护卫王府内室,其他人等各职其位。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郭云舒虽然说得客气,但大家知道,这是不容商量的,当下各自领命而去。
至于这多出的两百二级龙甲卫估计就是后备的龙甲卫了,只是不知陈节的安排,还是后面郭云舒的意思。
待一干众人走后,只留郭云舒方贵仁与高道祥三人,他们当着王璐的面又是一番深入的研究,直到一个时辰后才各自安排去了。
------
郑方志得意满,他素有大志,一向以光宗耀族、衣锦还乡为人生目标,经过多年奋勇争战,终于博得一个末等将军的称号,尽管这样,但每次回家总是觉得荣耀万千,本来他以为此生就要划上句号之时,不料,皇帝却派出他这个大先锋领兵配合易卜出战陈国,夺取故地,这让他一时感动莫名,认为天大的机会就摆在面前,如今更是连续收回三郡之地,只要再夺取涪陵之地,那他就是开疆裂土之功臣了,封侯定当时日可待。
此时,他站在一艘征调而来的大民船上,想着今夜一过,他要如何如何,想到得意处,不禁笑了几声,然后提起一壶酒猛烈地灌了一大口,感叹道:“大丈夫兮立天地,立天地兮傲四方兮……”
“将军,前面有情况!”
这郑方虽然不太识丁,但特别喜欢霸王的霸气,只是他平时隐藏的很好,今日难得情不自禁地想表露一下,不曾想被那警卫兵打断了。
“什么情况?”郑方颇不高兴,眼露凶光,恶狠狠地斥问道。
“前方有灯光,应该是有船过来。”
郑方一向在内地作战,不曾参与水战,他此次征用民船只是想渡江作战,没考虑其他,所以,闻言后不以为然,淡淡地回了一句:“不用理会,直接过去,挡着格杀勿论。”
“可是会不会是敌军的战舰?”这小兵跟随而来不久,但他多处底层,人也机灵,平常东问西问,倒也从齐通左郡那边听来不少消息,听说陈国有五艘战舰一直停留在嘉陵江的,不知道是不是。
“战舰?”郑方过去就是一巴掌,“你见过这么小的战舰吗?”
那小兵挨打后,仔细再看了看,见江面上那灯光很低,比他们这民船还低,而且移动还很慢,不禁想到,要是战舰,那灯老高了,哪能这么低?他傻傻地笑了笑,心里暗暗佩服起自己的将军来。
不多时,那灯光越来越近,突然最前面的一艘船上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惊叫声:“敌舰!”
郑方一下子没听出来,刚才那士兵可是听出来了,听到是敌舰,他马上想起传闻中陈国的无敌战舰,不禁脸色苍白,牙齿打颤,一步一巅地走到郑方面前,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将军,前方,前方发现,战舰。”
那小兵努力咽了几口水,才把意思表达了出来。
郑方闻言一愣,正想再问一下,不料此时前方响起一声震耳欲聋的拍打声,是的,是拍打,因为随之而来的是木头啪啪的破碎声,紧接着是落水声、痛呼声和惊恐声绞合在一起。
郑方此时也看到前面巨大的浪花飞起,他心里一惊,顿时呆坐一旁,喃喃自语:“这,这,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拍舰?……”
第95章 抗敌
郭云舒如何也想不到,当时宋福带来的两艘斗舰、三艘拍舰能起到如此大的作用。他站在一艘拍舰上,看着满江的火光,听着敌军鬼哭狼嚎,心里还是感觉不可思议。以他对那幕后之人的了解,对方定不会如此不堪一击,应该另有防备才对,难道这江面上百来艘的民船只是虚像,对方另有高招在后?
郭云舒揉了揉眉头,想尽量让自己舒展一些,但依然百思不得其解。
难道对方想诱敌深入,故意示弱?如果是这样,那也太小瞧人了。
郭云舒突然一笑,心想,这是怎么了,难道打的顺利就疑神疑鬼了?他朝四周一看,自己这边全部都是欢呼声,斗志无比的高昂,他再次笑了笑,心说自己还不如一个普通小兵看得开呢。
不过,该有的准备还是要的,他立即传令,远距离进攻,以拍舰为主,切勿中了敌军的火攻,最大程度消灭江面上的敌人,没有命令不得随便下船作战。
郭云舒怕他们火攻是对的,以他看来,敌军顺江而下,应该会采用火攻,所以,他才让兵士调低灯光迷惑对方,让拍舰在前,本来他也没想过能蛮得住,想不到对方是此等阵势,这不得不让他怀疑对方有诈。
郭云舒如此谨慎,想不到方贵仁比他更谨慎。他本来负责北边防务,被人夺了三郡,心里极为窝火,因此,他这次与郭云舒兵分两路,郭云舒从嘉陵江而上,他则从渠江而过,他足足憋了好一阵子的气,想以迅雷掩耳之势,直插敌军腹地,来个他措手不及,不曾想,在半渡之时,也遇到了百艘民船渡江而来。
方贵仁乍一看,心里猛地一突,暗道,看来对方早有预谋,排出如此阵仗,莫非想靠近我战舰,聚而歼之?还是想学那黄盖用轻船火攻不成?
他看了看天空,又用布条测了一下风速,今夜没什么风啊,而且双方都不是顺流或逆流,都是横穿渠江,那对方到底是想干嘛?
他又看了一下身后,自己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