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伙利欲熏心的人,他们是真正的魔鬼。”青年洛巴曾说过。邓朝露虽然对这些人不了解,但心里却充满鄙视。但凡对河抱有别的企图的人,都不能算河的守卫者,充其量是一伙阴谋家,这是邓朝露的理解。
路波闻声走出去,脸上绽开会心的笑。“来了啊老于,来了啊五羊。”叫老于的和叫五羊的立刻走上来,抓住路波的手,很神秘地说:“听说了吗,上游放水的事没弄成。”路波哦了一声,回头瞅了眼屋子,见邓朝露没跟出来,其他屋子的人也没探出头来,拉着老于和五羊的手说:“外头说,到外头说。”
一行人就朝外头走去,坐在了路波常坐的那块听山石前,七嘴八舌谈论起来。
他们谈论着下游的水荒,说到了沙湖也说到了龙山。老于是个光头,头上肉很少,同伙们都叫他于干头。这些人里最是于干头声音大,说起话来唾沫横飞。五羊个子矬,还不及邓朝露高,两只眼睛长成一条缝,他是属羊的,生下时家里很穷,爹妈拿他换了五只羊,等于是卖到了藏区给别人家当儿子,因此就有了五羊这个名。这人说话声音很怪,滋啦滋啦的,哑,又不像哑,一团羊毛塞嗓子里,把声音弄变形了。
邓朝露有点伤感,还真让范院长说对了,路伯伯跟不三不四的人来往,不只是来往,兴头还很大。她往外头去了两趟,没到听山石那边,见路波跟那些人说得眉飞色舞,心里就呼呼来气。这么远跑来看他,竟然把她一个人放办公室,他倒好,跑去跟人家侃大山了。邓朝露想把路伯伯吼回来,又不敢,只能自己跟自己生气。后来她安慰自己,兴许路伯伯不是那样的人,是别人乱说呢。这些假“笨波”们虽然讨厌,但也不见得就不做正经事,没准路伯伯跟他们,还真有正事呢。这么想着,心里好受了些,再次回到屋子里,感觉有点困,想睡一会,还没到床上,忽然又看见那相夹,忍不住拿起来,捧着仔细看。看着看着,脑子里突然跳出一想法。
照片上这年轻女子,莫非是路伯伯当年那位?
天呀,真笨,咋没想到这层呢。
邓朝露一下兴奋了,将相夹抱得紧紧的,生怕一不小心,相夹上的人就溜走了。关于路伯伯的故事,邓朝露很早就听过,路伯伯是在修水库那一年被打成右派的,那一年路伯伯二十多岁,比母亲大,跟导师秦继舟差不多。听说是在修龙凤峡水库的第三年,跟他心上人分手的,之后就再也没见过。母亲说,那个人在路伯伯被打成右派后,想方设法营救过路伯伯,可惜那年月,谁也营救不了一个右派。也有说是路伯伯被强行改造后,她也被戴了帽子,成了牛鬼蛇神,日子过得相当艰难,跟路伯伯见一面都不能。还有说是她长得异常漂亮,美貌害了她,被造反派头头强暴了,受不了那份辱,死了。总之,是个伤心的故事。等几座水库修完,路伯伯再去找时,她家里已没了人,父母远走老家河南,什么信息也没给他留下。路伯伯不相信心上人死了,坚决不信,他等啊等,等得那个痴哟,让谁都感动。
直到现在,他还在等。
上辈人总有那么多故事,路伯伯有,母亲邓家英有,导师秦继舟也有。那些故事里尽管是泪,是血,可他们有。邓朝露好不嫉妒,她自己,却连一个故事也没。
抱着相夹,抚摸着,邓朝露感到十分的亲切,要是路伯伯真能将那个人找到,该多好啊,真好。邓朝露发出甜甜的笑,似乎路伯伯已找到了那个人,找到了一世的爱与珍藏。她将照片贴脸上,贴得那么紧,那么温暖。后来,她抱着照片睡着了,似乎没有哪一次睡得比今天更香。
醒来时,天已完全变黑。杂木河的天黑得要比省城早,一旦黑了,天就严严实实裹住了一切,不像省城银鹭那么白黑不分。邓朝露感到饿,肚子咕咕叫,她是被饿醒的,到水文站后还一嘴没吃呢。睁开眼见路波坐床前,静静地看着她,目光慈祥、专注,像两束月光,温柔地覆盖着她。她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没说,有点眷恋地赖在床上,不想很快起来。
“饿坏了吧,饭菜都热了好几遍。”路波轻声说。
邓朝露嗯了一声,不太明亮的灯光下,她看清路伯伯的脸。这张脸先是朦胧着,尔后清晰,尔后生动,接下来,就慈祥得让她想流泪了。她居然是一个受不住温暖和关爱的人。她冲路波说:“我饿了,好饿。”“快起床,你睡了大半天,我问过山上,你昨晚一宿未睡。”路波说着,起身帮邓朝露热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