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动静渐渐小了下来,进来回报的人是洛炎,“世子,都办好了。”
“嗯。”洛清淡淡应了一声,也不多问什么,而是俯下身子将颜菀抱了起来,声音温柔,“在我说可以睁眼之前,阿菀能一直闭着眼睛么。”
埋在他颈窝的小姑娘点了点头,双手紧紧环住他的脖子。
他安抚地拍了拍颜菀的背,抬脚目不斜视地走了出去。院外停了一辆马车,正是他去侯府接她时的那辆。
他将颜菀在马车里安置好,下车同洛炎吩咐了两句后,再反身上了马车。见小姑娘还死死闭着眼睛,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头,语气一柔再柔,生怕再将她吓着:“好了,可以睁眼了。”
颜菀却闭着眼摇了摇头。
洛清微微一愣,见颜菀双眼紧闭,放在腿上的手紧紧抓住了裙子,这才明白过来她的害怕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到来而减少。面上不觉有几分犹豫。
他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
上辈子加这辈子,他都不曾遇到过这种情况。他前世是个清冷的性子,从未同哪家姑娘单独相处过。有几个摔在自己面前哭得梨花带雨的,他抬抬脚便过去了。而远远地看到她时,她脸上总是带着明艳的笑,身侧也总是有人陪伴。
从未像现在这样,她原本就白皙的脸透着一丝苍白一丝柔弱,而他除了告诉她现在已经没事了,什么都做不了。
该留下的阴影,还是留下了。
“阿菀。”洛清想了想,将颜菀抱到了自己膝上坐着,见她直挺挺僵硬着身子,便一下一下地抚着她的背,“对不起,是我没能保护好你。让你遇上了这样的事情,都是我不好。睁开眼,让我看看你好不好?”他附在她耳边轻轻地说着,呼出的气像是羽毛一般,轻轻刷过她的耳畔。
颜菀的身子一点一点地软了下来,她抬手揪住了洛清的衣服,将头埋进了他的胸口。
洛清轻柔地托起她的脸,她还闭着眼睛,脸上一片苍白,额头上盖着一层细细的汗珠,红唇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线,嘴角却向下耷拉着微微抽动。她的头发乱了,有几缕贴在了她的颊边,显得脆弱又无助。
感觉到脸被托起,颜菀的眼珠微微动了动,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可才一睁眼,就有大颗大颗的眼泪不断从眼角划了出来。
洛清手忙脚乱地给她擦泪,可她的泪腺开了闸,怎么也收不住。小肩膀一耸一耸地,从抽泣渐渐变成了嚎啕大哭。
“我、我好怕……”颜菀扑在洛清的胸前,所有的忍耐在一瞬间土崩瓦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洛清靠着马车壁,轻轻拍着她的背,任凭她将泪水都擦在了自己的胸口。
马车没回宁国侯府,而是去了之前的茶馆。茶馆门口,颜二爷眉头紧皱望着街头的方向,颜五爷却是来回踱步,满脸焦急。
待见到了广平王府的车驾,二人急忙迎了上去。
下了马车的是洛清,怀里抱着哭累了正轻轻抽噎的颜菀。
“阿菀!”颜五爷双眼一亮,快步走了过去,待见到了虚弱的女儿,心里顿时心疼地不知该说些什么。
听见了父亲的声音,原本已经有些困了的颜菀立刻回身看去,见真的是颜五爷,原本已经压抑下去的恐惧和委屈又齐齐涌了上来。
“爹!”一边哭一边张着小手要颜五爷抱。
颜五爷忙小心翼翼地接过女儿,一面轻拍着她的背一面低声说着什么,不多时颜菀便趴在他肩头沉沉睡去。
颜二爷看了一眼心思全放在侄女身上的弟弟,抬手对洛清拱了拱手,“今日多谢世子了。”目光在洛清胸前的潮湿上一扫而过,口气客气却生疏。
洛清垂下眼睑侧身避开了颜二爷的礼,对他来说颜二爷是长辈,他不能也不该受他的礼,“今日是我没照顾好阿菀,才让她平白遭了罪。”他的嘴角带着一丝苦笑,“还望我他日上门,不会被赶出来才好。”
他很清楚地知道颜家对这位七小姐的看重,这次又是他说服老夫人带颜菀出来玩的。但凡宁国侯府没有同广平王府断交,那都是看在他祖母康宁长公主的份上了。
颜二爷又看了没有开口意思的颜五爷一眼,只是笑了笑,却没有接他的话。
洛清眸色更暗。
天色已晚,他虽不放心颜菀,却也知道颜家人这会只怕正在气头上,他就是跟去也没用,便同颜家两位老爷告了辞,自行回府了。
颜菀被掳的事情他们都没有往府里传,只说在喝茶时碰到了游玩的颜菀和洛清,便决定一齐在外面多玩些时候。是以当安氏见到颜五爷怀中略显虚弱的颜菀时,当时便愣在了原地。
“颜一林!这是怎么回事!”安氏耐着性子将女儿带去熟悉,换上干净的寝衣后又哄了她睡觉,看着她换下来的衣裙上沾满了灰尘,安氏越看越心惊,才踏进房门便忍不住质问道。
几个时辰前还好好的女儿,这会却虚弱地像是一碰就会碎。
颜五爷知道安氏定会发火,他自己也是被此事打了个措手不及,掳人的人是在针对他们宁国侯府,却不知道所谓何事,更不知道在暗处的人究竟是谁。
他看了一眼怒气冲冲的安氏,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卿卿,阿菀她,今晚被人劫持了。”
“什么?”安氏大惊失色。
“所幸洛清……”他顿了顿,改了口,“广平王世子及时调度了长公主的私卫前去追踪,这才及时将阿菀救了回来。掳人的人也被抓住了,此时正在长公主府的私牢里关着。”
安氏的心思却全在颜菀被掳的事情上,转身就想回去看看女儿,却被颜五爷抓住了手腕,扣在怀里柔声安慰:“卿卿,我知道你现在着急,你放心,回来的路上我便检查过了,阿菀就是收了惊吓,身上没有受伤。”
安氏轻轻啜泣了起来,“我想去陪着阿菀……”
颜五爷叹了口气,“阿菀今日受到的惊吓不小,你让她好好休息吧。”
却见书翠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神色慌张:“老爷,太太,七小姐发烧了。”
安氏听了便身子一软,幸好有颜五爷抱住了她。颜五爷此刻也是心急地不行,大声喊了小厮出府去请大夫,还让人拿了他的名帖去请专治小儿毛病的太医。
当下便惊动了整个颜府。
洛清回府后先去梳洗了一下,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袍,却没直接休息,而是去了书房。今日发生的事情有些奇怪,之前他被颜菀的事抢去了心神,现在他需要好好理一理。
来人是冲着宁国侯府去的毋庸置疑,掳走颜菀的祁老三已经死了,另外几个人,死了一个,剩下的三个被生擒,送去了他祖母公主府的私牢里。
那私牢是长公主年轻喜欢捉贪官玩的时候,先皇特意命人给她建的。比官衙里的普通牢房要私密且安全地多,不怕有人劫囚或是越狱。他安排了人手看着,免得那几人和那对母女一样,好端端地便自尽了。
想到这里,洛清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手上只有一队长公主府的私卫还远远不够,他还得想办法养一批他自己能用的人。
“世子!”洛炎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手指着宁国侯府方向,“暗处的人来回报,颜姑娘受惊过度,此刻高烧不退。颜五爷和颜老夫人先后递了帖子进宫请太医了。”
洛清嚯地站了起来,面色越来越深。他抓住桌案的双手猛一用力,“哐”地一声,整张桌子都被掀翻在地。
洛炎见状立时跪了下去。伺候世子这么些年,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世子这般生气的模样。
“去,看住了那些人。”他的声音冷得甚至有些阴戾,“让他们好好活着。”
洛炎面色一凛,应道:“是!”
————————————————————————
宁国侯府门前,一辆油青布马车缓缓地停了下来。一名八九岁的男童跳下马车,望了望宁国侯府大门上的烫金大字,转身扶了一名身穿布衣的老人下来。
“师父,这就是宁国侯府啊?”他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到现在还人来人往的朱红大门,奇道,“他们家这么晚了还在干活啊?”
那老人眸光微动,用手里的拐杖敲了敲男童的小腿,“去,问问出什么事了。”
“哎哟我问就问,您老打我干啥?”男童蹦蹦跳跳地躲着敲过来的拐杖,小跑着上前随手抓住了一个正往外跑的小厮,“诶诶诶,你等等,我师父问你们这前前后后的干啥呢?”
正急着去请大夫的小厮被人一拦,当下就急了眼:“哪来的毛头小子,大晚上不回家跑这来碍事,爷忙着呢快滚开。”说着就伸手去推那孩子,却被他眼疾手快地躲开,反倒自己失力扑倒在了地上。
“哈哈哈,师父你快看这人摔了个狗吃屎。”男童指着趴在地上的小厮笑得直不起腰。
“子竹,休得胡闹。过来把这张名帖递给他看。”老人声音缓缓,却带着某种威严,让刚刚还活蹦乱跳地男童立刻静了下来,束手走回到了老人的身前,老老实实接了名帖拿去递给那小厮。
背着师父,他却又是一副挤眉弄眼的模样,“小哥快看看,这上面是不是你家老夫人的亲笔字。”
那小厮哪能见过老夫人的亲笔字,只是他一贯在门房伺候,早就得了吩咐要注意近日有哪些贵客要来,看了唤作子竹的小童递过来的名帖,当下便变了脸色,连步上前对老人赔笑道:“原是葛神医大驾光临,老夫人吩咐小的等候多日了。”
葛神医只是淡淡地撇了他一眼,没回答他的话,而是继续问道,“府上出了何事?”
小厮这才猛地想起正事,正要转身,又想起了面前人的身份,不由暗骂了自己一句糊涂。他是要去请大夫的,可他面前的这人是谁啊,临阳葛神医啊!那可是名满天下的神医!
当下便愈发恭敬了起来:“我家小姐发起了高烧,老夫人派我去请刘先生。”
葛神医面色未变,举步留下一句:“前方带路。”便率先朝前走去,惹得那小厮愣了一愣才快步跟了上去,引着葛神医与他那童子往五房走去。
老夫人正坐在堂屋之中,愁眉不展。
哪能想到颜菀才出去一次,就惹上这样的祸事!
不禁又叠声催到:“太医到了没!刘先生和胡先生请来了么!”
“来啦来啦!”答应她的却是一管清脆的童声,一个九岁大的小童已经跑进了屋子,还没站定又一拍额头回去扶他师父,脸上满是谄媚,“师父您来,您当心脚下。”
看清了来人,老夫人不由怔住了。葛神医来时并没有来信,更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间过来,没有心理准备之下,反倒冲淡了她方才的焦急。
葛神医见她怔怔地看了自己,垂下眼睑先开了口:“病人在何处?”
老夫人被他出声召回了心思,知道现在不是多问的时候,起身亲自引了葛神医往里走。叫子竹的童子跟在葛神医的身后,就要随着进去。
甘棠面上一惊,连忙上前拦下了他,“这位公子,里面是我们七小姐的闺房,您不能进去。”
子竹往里看了看,一脸疑惑:“那为啥我师父能进去?”
葛神医顿步,回头对子竹道:“你在此处等我。”
“哦……”他闷闷应了一声,然后将背在肩上的药箱交到了甘棠手里。
几人这才进去。
颜菀的卧房并不算小,此刻却满满当当地站满了人:坐在床头的安氏和坐在床尾的颜五爷,负责换冷水的小丫鬟,负责换拧帕子的小丫鬟,早到了的大夫正伏在案上写方子,站在一旁的大夫人、二夫人、三夫人……
见了这么多人,葛神医当下便沉下了脸色:“不是发烧么,站这么多人在屋里干嘛?还不出去让她清静些!”还想说些什么,侧目看了一眼老夫人,硬是忍了下来,上前几步看了看颜菀的面色,又回过头拿起桌子上的方子看了一眼,点点头将方子递给了一旁的小丫鬟,“就照这个方子煎。”
然后转身坐到床边为颜菀把脉,抬头见屋子里的人都站着没动,眉头皱的更深:“还站着干嘛,等着领赏钱呢?全都出去,”一指坐在床头的安氏,待看清了安氏的面容后,手一转又指向了颜五爷,“你,你,你,你们,都出去!”
突然进来一个瞧着眼生脾气却不小的老大爷,大家心里都有些不安,无一不把目光转向了站在门边的老夫人身上。
老夫人叹了口气,摆摆手示意让其他人都下去。
颜五爷坐着没动。
他女儿还在床上躺着,谁也别想将他从房里赶出去,他娘也不行。
“阿菀怎么样了?”见他把着脉,越把眉头就越紧,老夫人心里咯噔一声,明知道他把脉时不喜欢有人打扰,却还是上前问道。
葛神医抬眼看了老夫人一眼,叹了口气,将手从颜菀的手腕上抬了起来。
“我有几件事要问你。”
“你说。”老夫人见他一脸郑重,心下更加慌张,上前两步紧张地听着。
“这孩子除了今晚发烧外,平日里还有什么异状么?你信上说她行动不便?”
“是,阿菀生性聪颖,只是,”她看了躺在床上的小人一眼,眼圈泛红,“行动迟缓了些,早些年都被我们当成有痴傻的毛病。”
“那她出生之时,可出过什么意外?”
“她脐带绕颈,一口气差点没能喘上来。”老夫人沉声道,想起当年颜菀出生的场景,她还是觉得心如刀割,“后来虽然能活,反应却比寻常孩子要慢一些。”
“……”葛神医叹了口气,又瞧了瞧在床上躺着的颜菀,“发烧不过是个小病,受了惊,喝几帖药便能好了。只是行动不便这个毛病……”
“如何?”老夫人迫不及待地追问道,安氏和颜五爷也期待的看着他。从他和老夫人谈话的口气上看,他们已经隐约猜到了这人是谁。
葛神医已经起身往外走了:“待退了烧,先施半年针,且看着吧。”
话已至此,便是有七成把握的意思了。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