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平川在回到自家袍泽队伍当中之后就又露出了他话痨的本性,此刻一边策马一边唾沫横飞地跟旁边的张从武讲自己怎么大发神威砍死了七八十个突勒蛮子,怎么救李玄的性命于千钧一发之际,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骑在马上的其他斥候们,除了张从武一个劲点头以外,其他人都假装没有听见。李长安策马走在张从武的另一边,同样是一言不发,像是这场大战跟他一点关系也无的样子。赵平川刚开始讲的时候,像是忘了腿上有伤一样,结果一拍大腿然后疼得龇牙咧嘴的,跟张从武说自己杀了不少的突勒蛮子,得有四五十个。
说着说着觉着不过瘾,这个数字就开始慢慢长个头了,从四五十变成了五六十。一边说一边打眼瞧着张从武那一边的李长安,见他没什么反应,这个数字又从五六十变成了六七十,再变成七八十,再到后来又加上了他是如何救了李玄的命,再变成怎么救了李玄好几次。
还好,李玄这小子比较上道,从头到尾还真的一句话都没说。可以,给兄弟面子!以后等战事停一停,老子请他喝酒!军中禁酒?开玩笑,老子杀了这近百的突勒蛮子了,还换不来两壶好酒?即便是到了大都督面前,老子也敢跟大都督讲讲理,杀人立功不给酒?没道理嘛!
一直跟在队伍最后,与伍长老梁并行的刘文周对赵话痨的吹牛充耳不闻。一路上时不时回头看看,那一拨打仗打没了一大半的突勒探马此刻还远远吊在他们身后一里多地的地方,除了最开始留了几个人大概是收拾他们自家袍泽的尸身以外,还剩下二十来个,这已经跟了差不多快一天了。
赶了一段路之后,刘文周又回头看了眼,然后转过头对旁边的老梁开口说道:“伍长,这些人是打算跟咱们耗上了,跟了一路。”
老梁点了点头,看了眼刘文周,问道:“你有什么想法吗?”
“这些人跟而不打,大概会是两种情况。”刘文周未加思索回答道:“一是他们援兵还未到,不敢贸然下手,不过这种可能性应该不大,当时刚刚停手之后对面那位领头的就派人去找援兵了,这一天下来,加之咱们其实算是在突勒境内,他们不应该援兵还未到;至于这第二,多半是他们还摸不准咱们这边是什么情况,摸不准是不是咱们也有未现身的援兵在等着他们先动手。能在这里出现的,必然是端岳精锐的斥候,他们大概会怕自己的探查有误。对面那位应该也是个谨慎之人,不过这种情况不会持续太久,一旦让他们确定咱们真的就这么几个人,可能接下来就会比较麻烦,寡不敌众。”
老梁对于手下这个平时沉默寡言的新兵能有这些看法略有些诧异,但是读书人脑子里的弯弯绕绕他大概也知道一些,所以没有表现出来太多的惊奇,只是一边策马一边转头看着刘文周问道:“那你觉得下一步咱们应当如何?”
这一次,刘文周低头看着挂在马鞍上的横刀沉吟了一下,抬头看着老梁说道:“距离咱们的边城还有大约三四百里的路程,如果什么都不做,咱们想平安返回会比较困难。”说着刘文周回头看了眼那还是远远吊着的突勒探马,继续说道:“运气好的情况是,咱们可能会碰到外出探查的自家斥候,有可能会在对面不知虚实的情况下吓退他们;如果运气不好,我们就需要做点什么了。”
这时原本走在前面的李长安不知怎的突然慢了下来,驾马走在老梁的另一侧,看着刘文周问道:“做点什么?”
刘文周看了眼李长安,面上神色严肃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回头,兵贵神速,趁他们反应过来之前做掉他们!”
“回头冲阵?你也说了,他们的援兵很可能就在周围。”李长安反问。
“这就要看咱们能不能再一波交锋之间将他们杀绝了。对面这波人在之前跟你们二人对阵的时候死了一多半,若不是我们出现他们仍然不打算后撤,加之他们有援兵在周围,如果我们回头他们必然选择不管不顾对冲,这就是咱们的机会!”
“但是即便我们将他们全包了饺子,跟在周围的突勒援军难道不会将咱们包了饺子吗?”不知道什么时候斥候新兵韩平也跟在了刘文周身侧,这时候也开口说出了自己的疑虑。
“对面在还没确定我们是不是真有援军的情况下,不会跟的太近,不然他们早就动手了。只要我们在一波交锋之中将他们干掉,援军反应过来会有一段时间,这段时间就是我们的机会。”
三个年轻的一问一答吸引了所有在赶路的斥候,前面聊得火热的赵平川都已经不再说话。
老梁和耿彪对视了一样,缓缓点了点头。这几个年轻人讨论出来的办法,不可谓不冒险,但是就如刘文周说的一样,如果什么都不做,想平安回到边城会很困难。老梁沉声说到:“要做成这件事必须突然,并且对方在周围游荡的探马会是个问题。”
“周围的探马哨子交给我。”刘文周淡淡开口。
“也可以算我一个。”斥候营新兵韩平也加了一句,“我是二重楼的武夫境界,只要隐蔽得当突然暴起的话,有把握能做到悄无声息。”
耿彪点头道:“那就这么定了,今夜行动,刘文周和韩平先动手。我们紧随其后回头冲阵!”
……
是夜,天上乌云遮圆月,无星也无光,片刻之后,大雨倾盆。
韩平静静伏在山头的草丛之中,抬头看了眼天上大雨,心头默念了了四个字“老天帮忙”,然后聚精会神死死盯着山坡下缓缓靠近的两名突勒探马,紧了紧握着刀的右手,悄无声息,在那两名探马距离不到十丈的距离之间暴起杀人!
对于二重楼的武夫来讲,十丈,不算距离。
另一个方向,刘文周默默泡在一个满是污水的小水坑之中,身上糊了一身得污泥也浑然不觉,闭眼感受着远方的动静,这个儒家修士一动不动。精神力的修行好处在于闭着眼都能感受到周围的一切,在这样大雨磅礴的夜里,这个能力就更加的占尽优势了。
自然,神修也有神修的弱点,如果被同境武夫近身,或者被更高阶的练气士盯上,神修就会很惨,非常惨。
这个时刻,刘文周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想法,突勒探子已然在他的感知之中了。刘文周从水坑中缓缓蹲起身,拿下背在背上的长弓,从箭壶之中抽出两支箭矢,张弓搭箭。
双珠箭在弦,弯弓如满月。
这就是神修的另一个好处,精神力可以操控箭矢走向,包括暗器,包括其他飞剑飞刀,天下间的神修都是做刺客的好材料!
老梁带着其余众人还在原路之上缓缓前行,装作连夜赶路一般,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突兀间天下大雨,赵平川吆喝一声:“哟呵!天公作美哟!”
一直跟在这一队斥候行列的最后负责殿后的老梁轻咳一声,缓缓抽出挂在腰间的横刀,左手扽了扽马缰,缓缓调转马头。全队的斥候跟着一起转身,骑在马上的老梁这个时候自然而然便到了全队的先头。
“兄弟们,我们可能没有那好运气碰到自家的袍泽,所以能不能平安回家,就在你我,就在今夜!”说着,老梁一抖手中缰绳,双腿猛夹马腹,同时大喝一声:“杀!”
身后的斥候紧跟其身后,如箭离弦!
“杀!”
月黑风高夜,杀人正当时!
————
端岳京城,长安。
皇帝李乾依然坐在龙案之后批阅奏折,大太监李信站在龙案一侧,研墨伺候,接递奏折。
休歇之间,皇帝陛下抬头看着大殿门外,月朗星稀,皓月当空。
皇帝身边侍候多年的总管李信大概猜得出陛下内心的想法,轻声开口道:“陛下不必忧心,七殿下向来多福,又有陛下洪福庇佑,虽说此去边境凶险,但相信七殿下洪福无量,会平安回来的。”
皇帝轻轻叹了口气:“这小子自小上房揭瓦,虽无大错,但是小错天天有,又是个不服管教的连朕都拿他没有办法,如今到了边军,就怕他会闯祸。我中原的天下,南境的家国,即便朕是皇帝,也保不住敢在边境闯祸的皇子啊……”
正说话间,还是那颗巨大的圆柱之后,影子再一次出现,掏出两份密信,均是折好装在信封之中,封口上戳红印,一枚印章刻字工整,正楷字体,端端正正只有两个字:长陵;另一封信件之上,印章刻字则飘逸许多,豪气丛生,仍是两字:楚山。
楚山堂的楚山。
两个时辰之后,甘露殿秘密传出一道密旨,不经中书舍人拟诏,亦不经过中书省、门下省和尚书省一道道走那繁琐的核发过程,甚至朝中百官都不知这道旨意的存在。皇帝陛下亲自拟旨,亲自盖玺,交由内常侍李秉仁,就是那位时常在圆柱之后出现的影子,在一夜之间将旨意秘密宣至京中南北衙十六卫各大统军将军,着京中诸军秘密备战!同时,严令诸军,旨意不得外传,备战不得被外人发觉,若有泄密者,杀无赦!蓄意泄密者,夷九族!
一道旨下,长安城内外诸军就开始了秘密的调兵遣将。
桌面上仍然一派祥和,风轻云淡,街头坊间百姓生活安定,乐坊酒楼人头攒动歌舞升平;桌面下,则已然阴云密布,诸军之中气氛凝重,有山雨欲来之势。
隐隐有风雷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