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崖山空禅寺。
师徒三人看了一会山寺对面的那座山之后,老方丈空禅语气缓慢对两个徒弟说道:“好了,回吧。这山上风大,师傅这把老骨头吹不了太久,不然就要撇下你们两个,自己去见佛祖喽。”
小和尚圆法一听师傅说见佛祖就又想起来他的经文还没抄完呢,抄不完经文怎么陪着师傅见佛祖嘛?急急忙忙转身扶着师傅赶紧往庙里走,多一刻也不能呆!师徒三人进了佛寺的院子,大和尚圆相转身将院门关上,师傅和师弟站在原地等他关门。
一大一小两徒弟扶着师傅慢慢的走回大殿,师傅继续坐在那张蒲团上开始念经。小和尚圆法扶着师傅坐好之后赶紧跑回桌前提起笔开始抄经,心里告诫自己以后可不能偷懒了,一定要早点抄完经书!
师兄圆相站在大殿空处,看着师傅欲言又止,嘴唇嗫嚅着不知道要不要开口。只是,师傅常年四季闭着眼,师弟坐在桌前晃着小脑袋已经开始认真抄经了,谁都没看到他的犹豫。
圆相站了一会儿,看了眼师傅,又看了眼师弟,咬咬牙攥了攥拳头转身准备出门去看看有没有那前来挑衅的突勒牧民。这一回他不打算继续任由那些突勒年轻人随意进门随意挑衅。哪怕是动手打架,也要把他们拦在门外。
就在圆相即将走出大殿的时候,原本坐在佛像前的蒲团上念经的师傅开口说了一声:“圆相。”
大和尚不情不愿转过身,双手合十看着师傅:“师傅。”
“去厨房烧壶水,准备待客吧。”
圆相咬咬牙:“师傅!”
这么多年,大和尚面对师傅,语气头一回这么重,忙着抄经的小和尚都诧异的转头看着师兄。
老和尚一下一下慢慢盘着手中的念珠,语气缓缓的像是带着安抚一般对着圆相说道:“去吧。”
圆相看着师傅久久无言,咬了咬牙回头出门去了厨房。
小和尚从未见过师兄像今天这样,见师兄出门去了,于是看着师傅轻轻喊了声:“师傅。”
老和尚手上的念珠顿了顿,转头对着小和尚说:“没事,你继续抄经就好。你师兄只是担心师傅。”
“那师傅你怎么了吗?”小和尚有些紧张,小心翼翼开口问道。
老和尚笑了笑:“师傅没事,师傅只是胡子太白了,你师兄怕师傅等不到你抄完经书。”
小和尚哦了一声,赶紧回头,趴在桌上下笔匆匆,一边说道:“那我抄快点,早点抄完,我和师傅师兄一起去见佛祖,这样我们就还是在一起。好不好,师傅?”
老和尚闭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小和尚,然后笑着长长地答应了一声:“好。”
……
黑袍人带着他的那名银袍属下,两人缓步走了几里地,翻过山寺对面那座山,再缓缓登上空禅寺所在的那座山,脚下不急,速度不慢,不过片刻就到了空禅寺门口。
寺门不大,门前的台阶也不多,不过大概是里面的僧人比较勤快,经年没什么人上香拜佛的寺庙修缮的很好,打扫的也很干净,寺门上的门匾写着“空禅寺”三个字,风吹日晒,光洁如新。
金线黑袍看着那空禅寺三个大字微微有些出神。跟在后面的银线黑袍准备上前敲门,刚跨出一步,金线黑袍就抬手制止了他,然后他自己看了看那座不大的院门,缓步上前,提起门环敲了敲门。
里面并无回答。
金线黑袍也不着急,缓缓退回台阶下,耐心等待。
过了一会儿,寺门缓缓打开,现出站在门内的圆相身形。大和尚面无表情,双手合十佛唱一声:“阿弥陀佛。”
站在台阶下的两名黑袍人只是微微躬了躬身,但是并未说什么也没做什么双手合十的动作。
圆相对此视而不见,侧过身让开寺门,说道:“两位施主里面请。”
金线黑袍人直起身缓步上前跨过门槛,银线黑袍紧随其后。
圆相这一次并未关门,转身跟在两名黑袍人身后一起向禅寺的大殿走去。
老和尚还在闭着眼念经,小和尚还趴在桌边抄经。
金线黑袍人走到大殿门口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盘坐在佛像前的禅寺方丈空禅。于是金线黑袍人抬手朝着身后摆了摆手,示意属下在门口等着,然后独自走进了大殿。
金线黑袍人走进大殿,在空地上转悠了两圈,环顾四周细细看了一圈这大殿之中的陈设。空禅寺自从在这红崖山之中建起来的那天开始,就注定了是座没有香客的寺庙。说是禅寺,不如说是一群和尚的住宿地。北人信萨满,不信佛也不信道,更不信南人那什么劳什子的儒家,所以这座庙能在此地存在到今日,全靠着佛寺里越来越少的僧人自己种地自己念经自己供奉佛祖。一是没有闲钱,再一个是有钱也没地方置办。
这座佛寺几十年都是这么的“只有佛祖和佛祖的弟子”,然后便再无其他。
金线黑袍在大地之中转了许久之后在大殿正中的空地上站定,这才是自打进殿第一次正眼看着坐在蒲团上的老和尚,然后又抬头看着殿中的佛像。
“想不到当年在异域诸国赫赫有名的空禅圣僧,信徒无数,每逢开坛讲经必是万人空巷的大德高僧,佛门大能,会有朝一日在这样的一座一贫如洗的小寺庙中做个小小的方丈。”
老和尚一言不发继续念经。金线黑袍对于老和尚的缄口不言意料之中,也不恼怒,笑了笑继续说道:“你还是跟当年一样,对于自己觉得没什么意义的事情就从不发一言。”说完似是侧头瞥了眼旁边转头好奇看着他的小和尚,复又收回目光继续抬头盯着佛像,又说到:“那么如果本座今天要带走你旁边这位心诚抄经的小徒弟,你是不是还会觉得无所谓呢?当然,圣僧不必担心,本座会好好待他,教他读书,教他修炼,让他受万人敬仰,会比他跟在你身边这么每天每日抄经念经种田要好出去太多。”黑袍人说到此处,抬着头仰视着佛像的目光缓缓下移,盯着老和尚的脸,一字一句语带笑意问道:“不知方丈大师……意下如何?”
“阿弥陀佛。”老和尚停下念经,自黑袍进门以来第一次开口说话,“人间多苦,施主何必自扰?”
黑袍闻言笑了,身上的黑袍无风自动:“自扰?不不不,本座向来活得比较清楚。不过这么看来,大师的修行似乎不如往日了啊……倘若今日本座真要带走这个小光头,大师当如何呢?”
小和尚听这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连脸都看不清的黑衣服说了好几遍要带走自己,有些害怕,这时已经藏到了师傅身后,探出小脑袋偷偷看着这个给他感觉有些可怕的黑袍人。
原本站在门外看着那银线黑袍的圆相此刻已经看不下去了,抬脚准备进门。坐在蒲团上的老和尚未卜先知一般抬了抬手制止了大徒弟,摇了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后对着站在大殿里的黑袍说道:“多年不见,殿主倒是没变。”
“哦?没变?圣僧的意思是说本座还是一如往日咄咄逼人吗?”那黑袍人笑眯眯问道,“其实本座此次倒也不是专门来与圣僧为难的,只不过是恰巧有事路过而已。毕竟是路过圣僧的宝刹,不进来讨教一二,在本座看来是对大师的不尊重。”
站在门外被师傅制止不准进门的圆相缓缓解下卷在胳膊上的袖口,直视着门内的金线黑袍开口道:“要打架的话贫僧陪你!”
老和尚空禅开口说道:“圆相,休要妄言。殿主既然进了寺门,自然理当由为师待客,你照顾好圆法便可。”说着转头对身后的小和尚说道:“圆法,过去找你师兄。”
“师傅……”小和尚有些担心,老和尚摸了摸小徒弟的小光头,面容和煦,轻声笑了笑:“没事,去吧。”
小和尚有些依依不舍的站起身,一边看着师傅一边慢慢挪着步子离开师傅身边,远远绕过站在大殿正中的黑袍人来到了大殿门口。圆相将刚跨过门槛的师弟一把拉到身后,抬头,面容沉静看着门里门外两个黑袍人。
自始至终,门外的黑袍人就一直低着头肃立在原地,门内的黑袍人也没有拦着这个他扬言要带走的小和尚。
坐在蒲团上的老和尚抬手挥了挥纳衣的大袖,禅寺大殿的大门突然就如领法旨一般自己缓缓关上。殿门紧闭的那一瞬间,小和尚轻轻抖了抖,师兄圆相慢慢摸了摸小和尚的小光头,但是什么也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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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中北方的草原上,一队端岳斥候队列有序缓缓南下,先前对阵一百多突勒探马的两个新兵李长安和赵平川被其他人有意无意护在中间。这两人虽说在那场厮杀之中着实放倒了不少突勒探马哨子,但是自己受伤也不轻,若非都是三重楼的武夫,体魄上有底子,此刻怕是已经连马都骑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