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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岳治正十六年入秋,就在李长安等人南下云州城之后才知道,他们在草原上如丧家犬一般被赶的到处跑的这几日里,东玄洲南北两大王朝之间几近升级成国战的一场争斗因为左贤王阿古纳斯的莫名其妙的溃退而出现了一连串在外人看来眼花缭乱的变化,草原之上的形势已然天翻地覆。
出于被迫,左谷蠡王呼蛮大概是放弃了赌约,在给西线的右贤王发了一封密信之后,连夜悄然拔营东进,千里驰远左贤王阿古纳斯。
说来北蛮子突勒雄霸草原百多年自有其底气,绝不像南朝一些读书人说的那样,未曾开化、茹毛饮血云云。西线正与赵铮死磕的阿史那云,这个以往在阿古纳斯眼中属于娘们儿唧唧的突勒右贤王,在接到呼蛮的密信之后甚至比呼蛮还干脆,连议事都没有,直接就是一道言辞坚决的军令传至整个右贤王部。
如果原来只是出了八分力与赵铮打架,那么自此刻起,右贤王帐下敢有不出力偷奸耍滑的直接砍了喂狗,自右大将和右大都尉以下,大当户、骨都侯、且渠等等所有文武官员全部到阵前督战,畏战怯敌敢退半步者,夷三族。
在北朝之中出了名的名声最好、脾气也最好的右贤王在这一刻也红了眼,已然不顾什么自家名声了,强压各部死战凉州都督府,哪怕伤亡惨重也绝不给赵铮任何一点分兵的机会,然后再传信给金帐王庭,以臣子的名义上书自家那此时已经可以算是突勒汗王但其实尚在幼年的弟弟钦赞,请大汗下令王庭各部严加戒备,防止有人趁虚而入偷袭王庭,动摇草原国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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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长安在后来回程的路上才知道,那个遮了面甲领兵挖坑诱敌屠了突勒上千探马的校尉,就是那个之前他在云州校场之上差点与之打起来的杨家子弟,好像是叫杨琏还是啥的。李长安摩挲着下巴一边打量那个一马当先领兵南下回城的校尉大人,难怪之前就觉的眼熟,还真他娘不是冤家不聚头啊!
每每想到杨家,李长安总是要皱一皱眉头。这个在那条“公猴街”上排在前头的高门大户之一的国公府,并不仅仅是表面上“代代出宰相,朝朝出皇后”这种外行看热闹的显赫。
李长安从小就不喜杨家,等到后来年岁渐长,知道了一些原来只藏在桌面下极少拿到台面上讲的,甚至连向来以秉笔直书出名的史官都没写的事情之后,李长安对杨家的不喜便更甚了许多。
这也是为何当初还在京城的时候,要借个由头将那公侯街说成“公猴街”大肆调侃一番,致使后来全京城的百姓私下都将公侯唤作“公猴”的原因之一。老子是真看你们这一家子不顺眼,至于误伤什么的,本皇子从小到大还管过这个?
李长安一直觉得这杨家一家子都不是什么好鸟。那位号称“杨家麒麟子”的杨顼虽说平日里看着人五人六风度翩翩,但是当初七皇子还在京中的时候那家伙是真没少在他手中吃黑亏。只不过这姓杨的装蒜的本事也确实是真不小,大小亏吃了几十箩筐,却硬生生从头到尾一声不吭笑眯眯。偏偏他越是如此,李长安便看着越他娘的不顺眼。
在京城如此还自罢了,想不到如今来了边地还能看到杨家人,这杨家世代公侯豪门大族当真不是靠吹嘘才有的名头。
姓杨的校尉从领兵屠了突勒千多探马那日简单跟老梁和耿彪两个伍长交谈一番之后就没再来管过他们。回去的路上是走一路的,这两个帐七八个人也跟在大队人马之中,吃喝不愁也不再被追得如丧家犬,那杨校尉却也并未再搭理他们。
北地的战事这许多变故,是等到回了云州城之后,李长安等人才得全了消息。这一连串眼花缭乱的变故让这一群在草原上逛荡许久才回营的边军士卒都有些回不过神来。
老梁帐下四个新兵进了城门回了军帐,奔波一路都有些劳累,各自洗漱然后躺在床上不多时便都沉沉睡去。
大概上官也晓得这些人这趟出去九死一生而且战功还不小,所以也没派人来喊。倒是伍长老梁到了饭点还会给几个新兵带些馒头什么的回来,几个人迷迷糊糊吃一点继续倒头大睡。
李长安再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日下午,军帐之内空无一人。起身收拾妥当正准备出门去火头营找些东西填肚子,只听外面热热闹闹有人来了。
只听那嘻嘻哈哈一惊一乍的说话声便知道是西凉武夫赵平川无疑了。
作为包打听的赵平川总有说不完的话,帐中的人都习惯了这家伙念念叨叨,虽说絮絮叨叨但是有些时候也真能听到些一般人不知道的事。李长安有时候会想,这家伙要是去了京城,可能适合进某些衙门做些谍子的勾当,但再一想他那张喋喋不休的破嘴又觉得这家伙怕是消息泄漏最快的一个。
李长安与几人闲聊几句便出了门,今日闲来无事,城外的大战也停了,那北朝左谷蠡王提兵东进,中线空了下来,听赵平川说军中的大人物们正为下一步是拔营东进追着左谷蠡王打还是直接提兵北伐两个选择争论不止。
现如今,在向来讲究兵贵神速的边军,如此扯皮还不是最奇怪的,最奇怪的是一向讲究先动手后想招的云中大都督陈庆之对于麾下如此扯皮不绝竟也未置一词,任由一群谋主客卿部将在议事厅里吵来吵去也不给个说法。
李长安一边走一遍摸着下巴,陈王叔如此反常,按他那个尿性,估摸着又是憋什么坏招呢。不过对于当前只在云州偷摸当个小兵瞅着机会立个大功的李长安来讲,这些事都不关他的事。
所以既然闲来无事不如去城里转转,自打上回见了那奇奇怪怪莫名其妙的齐姓年轻人之后,李长安就没再回过自己租的那个小院。
与往日里一样,李长安偷摸出了营,去了小院卸甲换一身百姓衣服,带上那柄走哪都不离身的横刀出门,锁上门倒退两步,看了眼小院的院门。门上贴的门神比之上回来的时候又破旧泛白了些。
民间百姓逢年过节都往自家门上贴上一副门神,讲究的是驱鬼辟邪,护卫家宅。朝堂民间历朝历代历来被画出来贴在门上的门神门类有很多,传说在上古就有“东海度朔山有大桃树,蟠屈三千里,其卑枝东北曰鬼门,万鬼出入也。有二神,一曰神荼,一曰郁垒,主阅领众鬼之害人者。”这大概算是最早的二位门神,后来又时有增减。
自打端岳立国之后,太宗皇帝下旨给开国功勋的两位老将军封了门神之位,端岳百多年民间的张贴的门神基本就是这二位不曾变过了。这二位老将军都是太宗一朝封了国公的,时至今日,二位老将军的后人还承袭着国公的爵位。
当然,那两张太宗年间由阎姓宫廷画师给二位老将军画的祖宗门神画像如今还供奉在凌烟阁之中,民间百姓张贴的门神灵性自然也不如那两张祖宗门神那般浓郁,只不过一般的护佑家宅倒也够了。只是张贴在大门上,一年里风吹日晒的,画像逐渐老旧,画上那点灵性也在日渐消磨。不过这都不打紧,每年一换自然也就不怕灵气消散殆尽会放了什么邪祟进宅了。
李长安自小不爱读书,但是对这些一般不怎么在书上讲的事情倒是比较喜好,平日里没什么事也不出门的时候就爱翻一翻这些闲书杂事。
李长安正站在门口看着院门想事,突兀间一柄长剑转瞬即至,剑尖自背后刺入,自胸口刺出,长剑贯身。
那身后拿件之人蒙着面,眼光凶狠。
然而只过了一瞬,那人眼神一变,拿剑的右手往后一抽,拔出长剑看了眼,滴血未沾,那道被刺穿的身影缓缓消散,是个符箓之类的替身。蒙面之人似是松了口气一般,左手拿下蒙在脸上的面巾,然后扯了扯嘴角,才笑着开口道:“出来吧,这摆明了不是真身嘛,你怎么发现的?”
话刚出口,一柄出鞘的横刀就搁在了颈间。
“姓齐的,想怎么死,选一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