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当二月末,江南草长莺飞,鸟语花香,说不尽的春意盎然。
通往杭州的官道上,一个少年徐步而来,稚嫩的脸上风尘满布,但步伐轻快,顾盼间悠然自怡,全然不以苦旅为罪。
突然一阵风起,从右前方的竹林中,吹出一面青布酒旗。
少年砸了砸嘴,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荷包的一面用彩丝绣着牡丹,针路婉致,将牡丹的雍容华贵,描绘得淋漓尽致;另一面绣着“平安”二字,年久摩挲,表面乌黑光亮,有些线脚的地方已经开始发裂。
少年脸上浮出一丝怀恋之色,许是久经时光的洗礼,看来哀而不伤。他翻开荷包,里面除了一封信函与一叠欠条,再无它物。
风越吹越紧,突然“沙沙”的下起小雨。前方一马平川,杭州固然不见,人烟亦无。天空阴沉沉的一片,这雨一时半会,估计也都停不下来。
少年只得收起荷包,疾步往竹林奔去。穿过鹅卵石铺设的甬道,跑了数十来步,一间用松木构建的酒肆,陡然映入眼帘。
从门口进去,三丈见方的店面,挤了不下三十余人,不仅少长咸集,而且僧俗齐全,端的是高朋满座。
小二懒洋洋的倚在柜台边上,撑起耷拉的眼皮,瞄了来人一眼,不待对方开腔,抢着说道:“公子打酒的话,小店秘酿,恕不外卖。”
亏他肚子里面,还有几分墨水,虽然见嫌之意溢于言表,可措辞文雅,倒也不至让人觉得面目可憎。
少年眼珠骨碌碌的一转,陪着笑道:“小二哥误会了。”
“有甚误会?公子也都瞧见,实在接待不下。”小二一上午被人呼来喝去,早已疲于奔命,平时两分的脾气,不觉涨了八分。
只是那帮人要么凶神恶煞,或者阴鸷怪气,无一像似善茬。相较面前的少年,看着弱不禁风,自是无须多耐。
掌柜的听到喧铮,从柜台后面探出头来,若是往常小二这般怠工,自然少不得一顿训斥。他待见来客衣衫褴褛,眉头一蹙,又悄无声息的缩了回去。
少年咳了一声,道:“小二哥有所不知,早在年前,白大爷便有与我约好今日在贵店商谈一桩买卖。”
他言尤未甫,十几对精光湛湛的眸子,齐刷刷的往他身上扫过。好几人顿时蠢蠢欲动,若非身边的同伴及时掣住,只怕已经坐捺不住。
少年楞了一愣,只道自己凭空捏造的白食之约,被人识穿,他作了一揖,道:“既然白大爷不在,就不打扰小二哥了。”
小二虽和“白大爷”素昧平生,料想既被称为大爷,身份自不待言,而能与之买卖,岂会身无长物?他那死气沉沉的脸上,好像打了鸡血,顿时精神焕发,关怀备至的道:“外面下着雨,看公子没带雨具,可不淋着了。要不先用点茶水,稍等一会?白大爷也许在路上有事耽搁了。”
少年迟疑道:“刚才小二哥不是说招待不下?”小二见人下菜,那知他虚有其表,脸上一红,也不见窘:“客虽满了,许是挤点,位还是有的。”少年骑虎难下,只得赶鸭子上架:“有位就好,挤挤无妨。”
用松木支搭的窗外,是一条六尺见宽的小溪。溪流平缓,清澈见底,有鱼悠然从容,或结伴成群,或独自优游,许是自濠梁而来?
水面不时飘过桃花的花瓣,仿佛美人唇边的一抹嫣然。溪流出处,不知是否便是传说中的桃花之源?
过溪是一片水田,阡陌纵横,间有屋舍坐落。在雨雾中望去,俨然一副淡淡的水墨画。
微风中隐隐有少女的歌声随风送至:行行重行行,与君生离别;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歌声幽怨,饱含着无尽的离愁别绪,无限的相思牵念。
紧靠窗台的位置,坐着一个中年汉子,他人似被歌声牵引,持着酒碗停在唇边将饮未饮,桌上摆着的菜肴,全无翻动的迹象。
小二小心翼翼的唤了两声,没有应答。他迎来送往,知悉其中的微妙,在人满为患的店里,这人独据一桌,绝对不是好惹的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