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道雪亮的剑光出现在他的身边,张放根本看不清来剑的走向,只好身子一弓,拼着连挨五剑,浑身是血地冲出重围,向着树林之外飞掠而去。
“哪里走!”七个青凤堂金牌杀手拔足追去。然而张放之所以身为天下有数的风媒,正因为他的一身惊人的轻身功夫。论起拔足飞奔的本事,能够比得上他的根本没有几人。要不然,那七个金牌好手出剑何等准确,又怎会让他连中六剑而不死。
但是如今的张放身子带着六处剑伤,鲜血长流,严重的失血让他的轻身功夫只剩下了七成的功力。才奔出不到五里,刚刚迈出树林,就已经被中年黑衣剑客追了个头尾相连。
“着!”中年剑客厉啸一声,长剑一抖,一溜烟花般的剑光斜斜掠起,闪电般穿过张放的咽喉。张放虽然勉力闪了一下身子,但终究没有逃过这追魂一剑。
张放感到喉头一咸,接着他似乎听到隐隐约约的风吹竹筒的哨音。
他的视线渐渐模糊了起来,只看到标枪般的鲜血从自己的咽喉喷射而出。他浑身无力地跪在地上,艰难地用右手扶住地面,而左手则伸入怀中,紧紧握住刚刚写成的那个关系着江湖中万千性命的纸条。
“喂,你们干什么?”一个清朗豪迈的声音忽然传来。所有人的动作都被这一声问话冻结了。
此人腰上配着一柄无鞘的秋水长刀,手里握着一柄鸳鸯短刀,刀头上插着一块烤得芳香四溢的兔肉,正是贺奇。
贺奇杀了鳝妖,在洞庭湖当真是如神明一般被对待。
今日宴请,明日宴请,后日还是宴请,他们一行人等被洞庭湖渔家撩扰得实在厌烦,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巴陵郡,沿着长江策马而行,沿途不住客栈,只选荒郊野外之处安营扎寨,享受那从林野趣。
贺奇完成了年帮的大事,又救回了自己的师兄红天侠,兑现了自己的承诺,心情轻松无比,从此他便是了无牵挂,自然可以随意玩耍,只等突厥人亮出神兵令,起出战神天兵。
当然,在那之前,他需要尽快将修为提升至炼神境界。
那战神天兵实在是非同小可,连这个世界的天下第一人,突厥人的战神,天魔紫昆仑也被战神天兵搞得灰头土脸。
若是以贺奇如今的修为对付它,那就是找死。
不过,如今压力尽去,贺奇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放松玩耍,恢复了少年心态。
红氏父女久别重逢,已经欢喜无限,再加上横亘在心头二十年之久的年帮情结已经化解,更是轻松,沿途观风赏景,其乐融融。
而红思雪心中眷恋至深的人儿就在自己的左近有说有笑,更是芳心喜悦,只觉得每一处的景致都美妙无比,只希望这条路永远走不到尽头。
这一日,他们正好宿营在这片树林之中,架起一堆篝火,烧烤着自己猎获的各种野味。贺奇大展身手,将每一种野味配上亲自寻得的各式芳香药草和随身携带的油盐酱料熏烤,只将红家父女馋得昏天黑地。
就在三人吃到兴头上的时候,突然传来一声凄惨的求救声。
贺奇立刻朝着响声起处飞奔而去,连手中的烤肉都没有放下。
红思雪则随后而至。
看到张放喉咙喷血地倒在地上,贺奇知道自己来晚了一步,不禁一阵难过,他定神看了看面前的七个黑衣人,突然道:“你们是青凤堂的?”
枯瘦剑客狞恶地一咧嘴,笑道:“好小子,知道是我们就别想走了。”
贺奇怒道:“好,我正要找你们青凤堂的晦气,想不到你们送上门来,今天让你们有来无回。”
“小子,好大口气!”一个瘦高的长腿黑衣客怒喝一声,四尺八寸长的长剑卷起一片烂银色的光幕罩向贺奇周身七处大穴。
贺奇一看他的出手心中一惊,原来这个黑衣人剑术精湛,比起自己以前遇到的降龙伏虎诸舵的刺客要强上数倍。
若是要类比的话,只怕此人距离华不凡也仅是相差一线。
不过和自己相比,仍旧是天差地远。
他斜眼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张放。他还没有死,在地上痛苦地挣扎着,眼睛恳求地看着他,似乎有很多话要对他说。
贺奇杀意大盛。
对方人多势众,若是要以双刀对战,只怕耗时良久,他再不废话,猛吸一口气。气流轰鸣,一道璀璨的刀光激射而出,擦着剑光掠过,直灌入此人心脏,继而破背而出。
鲜血飞洒中,刀光若一轮明月,横掠如长虹,将后面紧追而来的数人斩破咽喉。
七名金牌杀手,犹如猪狗般被随意屠戮。离手刀凶猛绝伦的进攻着实让人敬畏。紧跟贺奇而来的红思雪看到这一幕,只觉的心神摇曳,不能自己。
贺奇赶到张放的身边。
令人惊讶的是,张放的剑伤在咽喉之上,贯颈而过,本来早该毙命,而他竟然仍坚持着不肯闭目就死。看着他不住痉挛的面容,贺奇一阵感佩,沉声道:“兄弟,有什么未了心愿么?”
张放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他颤抖地伸出左手,将一张汗津津的纸条交到贺奇的手上。贺奇紧紧攥住纸条,道:“好,还有什么?”张放虚弱地笑了笑,用尽力气举起右手,指了指自己,张嘴比划着口型,想要说些什么。
贺奇用心地盯着他的口型,费力地猜测着:“你想说,我……叫……张……放,你叫张放,是么?”张放的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用力点了点头,一双失神的眼中,目光渐渐涣散。
威震江湖的显赫名号,鲜衣怒马的不羁岁月,白衣配剑的潇洒风流,煮酒欢歌的开心日子,就留待来世吧。张放的眼睛渐渐被一阵水雾模糊,渐渐黯淡,一滴清凉的泪水从他的眼中缓缓滑下。
贺奇慢慢回忆这段剧情,终于对这个并不出名的人有了一点印象。似乎此人手中的纸条就是青凤堂的总部所在。
这人是个风媒,他探听到消息,正要交给江都的方梦菁,可惜被人半路截杀,未能完成名扬天下的心愿。
贺奇叹息一声,决定前往江都暂住,顺便突破至炼神境界。
贺奇三人等本来想租一艘大船沿江而下,但是搜索全身,银根短缺,所以只好租了一艘小船。
在长江行船,小船与大船的区别十分明显。小船十分逼仄,在上面待得时间久了,令人十分不爽利。
而红天侠每日运功打通血脉,用易筋经接回折断了的筋络,非常耗神,往往打坐三个时辰后,就倒头大睡,敲锣打鼓都吵不醒他,直到第二天正午。所以,大部分时间,都是彭红二人独自相处。
现下,船近瓜洲,红天侠倒在船舱之中,打着震天的呼噜,只剩下彭红二人无心睡眠,困于晚风之中。贺奇遂有饮酒赏景的精彩提议。
片刻之后,贺奇已经让船家将碳炉和酒具端了上来,而自己携带的自制熏肉也切了两大盘一同摆在船舱外侧的几案上。老船家看了看这一对奇异的男女,笑道:“两位想要饮酒赏景么?”红思雪的脸莫名其妙地一红,没有答话。
贺奇笑道:“老人家,咱们闲坐无聊,饮酒赏景为乐,你要不要也来点儿?”
老船家笑了笑:“我年纪大了,受不了这些酒肉的折腾,只爱吃些青菜豆腐,客官还是自便吧。对了,若你们想要离岸近一些以便赏景,就跟我说,有求必应。”
贺奇拱手道:“多谢了。”
此时的天色已经是二更时分,天风轻送,带来早春的料峭寒意,也带走了天上最后几朵迟迟不去的淡淡浮云。长江两旁的春树已经春花胜放,丛丛花树,高低掩映,宛若朝霞中的云朵,朦胧神秘,又如清晨的薄雾。江水流动无声,浪花轻拍河岸,声如胡笳响板,未见其嘈杂,反而衬出一丝宁谧。一盏皎洁明月缓缓升入苍穹,淡如秋水,白如秋霜的月光悠然洒下,将江畔的一切,都笼上了一层银纱。
贺奇小心翼翼地为红思雪和自己都斟上一杯已经温热了的水酒。酒入杯盏中,发出哗啦一声微响。红思雪一惊,从对江畔景物的深深注视中回过神来,出神地看了一眼他。
“今夜真是安静得紧。”贺奇笑了笑说。两个人举杯相邀,同时饮下水酒,一股暖意传来,似乎连早春的晚风也变得轻柔如少女的素手抚身而过。
“今夜不但月明如镜,而且晚风也轻柔如丝,那江畔的花树,更是美得出奇。”红思雪微叹了一声,深有感触地说。
“确实美得不像是真的。”贺奇一阵感慨,不由得长长叹了一口气。
就在此时,江上缓缓漂来一叶扁舟,舟上挺立一位儒生,面如冠玉,目若双星,峨冠博带,白襟长袖,衣衫飘洒,临风而立,其状如仙,而他的左手之上,赫然握着红思雪迎风甩出的红头巾。
“前面放舟的兄台,小生打扰了。”清朗的声音乘着晚风悠悠传来。
听到这清朗磊落的声音,贺奇心中先有了三分好感,起身扬声道:“先生客气,不知有何指教。”那位儒生朗笑一声,道:“今夜月明如镜,晚风轻柔,江畔落英缤纷,正是赏景的良辰,小生不愿辜负如此美景,特携美酒数坛,前来江畔泛舟,谁想出入匆忙,忘了携带下酒之物。兄台的下酒物香飘四溢,顺风而来,让小生馋虫大动。小生愿意敬上好酒一坛,可否以此换些品尝。”
贺奇心怀大快,道:“兄台如此打扮,想来是个读书人,不知是否愿意和我们凑上一桌,一同赏景。”红思雪看了看贺奇,笑了笑,没有说话。
“妙极妙极。固所愿也,不敢请尔。”那位儒生大喜,捧起一坛美酒,回头催促船家加快摇橹。当他的轻舟来到贺奇和红思雪所乘的小舟旁边,他抱起酒坛,迟疑着抬起脚,想要一步跨过来,但是江水轻摇,令他立足不稳,左摇右晃。
红思雪微微一笑,一抖手,飞鹰鞭宛如一道红色的长虹经天而起,眨眼间来到儒生的腰际,连转了几圈捆了个结实。接着她用力一拉,那个儒生的身子轻飘飘地随着长鞭飞了起来,稳稳落在贺奇的对面。红思雪再将手一颤,长鞭宛如灵蛇般从儒生的腰际脱了下来,宛如长了眼睛一般回到红思雪身上,干净利落地捆回红思雪的纤腰之上。
那儒生满脸惊奇钦佩之色,对着红思雪深深一揖,道:“姑娘好功夫,令小生大开眼界。”贺奇看了看红思雪,一竖大指,满脸赞叹。红思雪看了贺奇一眼,对着儒生道:“先生过奖了。”儒生深深看了彭红二人几眼,道:“令兄妹莫非是行走江湖的侠客。”
贺奇一拍大腿,笑道:“先生怎知我们是兄妹,哈,难道是我们长的相像不成。”
那儒生看了看他的脸,又看了看红思雪,干咳一声,道:“这个,相貌都在其次,只是令兄妹都有一种逼人的英风豪气,令小生不由自主地作此猜想。”
贺奇笑了起来:“读书人确是不同。目光果然犀利。没错,我们不但是兄妹,还是行走江湖的侠客,哈哈哈。”
儒生连忙拱手笑道:“那真是幸会幸会。小生张放,字若虚,乃是江都人士。”
贺奇报出了自己和红思雪的名字,然后笑道:“你也叫张放,真得很巧,我认识一个行走江湖的兄弟,也叫张放。”
贺奇总觉得对张若虚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来。这是小事,他随即将其抛之脑后。
张若虚一惊,喜道:“竟然有和我同名的江湖侠客,那日将他请出来,也好相识一番。”
贺奇神色一暗,道:“那位兄弟已经去世了。”
张若虚叹道:“那真是太可惜了,只能怪相见恨晚,少了这一场相遇。”
红思雪淡然一笑,道:“江湖人江湖亡,那也平常得很。缘起缘落,应是如此,先生不必介怀。”
张若虚深深望了红思雪一眼,道:“姑娘如此洒脱,我辈男儿只能称一声惭愧。”言罢向红思雪施了个礼,将她的红头巾平举手中,道:“姑娘适才临风而舞,秀发翻飞,头巾随风而去,正好飘到我的手上。请姑娘收回。”
红思雪微微一笑,接过头巾,道:“时世无常,便是至亲之人,也多经聚散,些许身外之物,倒也不用执著了。”言罢,一抖手,红头巾再次在风中飘逝。
贺奇击掌而笑:“好好,义妹此举深得我心,哈哈,痛快,来,饮胜。”
张若虚不禁对这些江湖儿女的豪爽风范深感心折,连连举杯相邀,连自己垂涎的下酒菜都没有瞟上一眼。
酒过三巡,贺奇长叹一声,环顾周遭景致,心旷神怡之际,朗声道:“今夜能够遇到先生,实在太好了。彭某老粗一个,虽然陶醉于今夜风景,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先生是读书人,不知可否将今夜风景吟咏一番,让我们以后的日子,能够常常忆起。”
张放注视着高悬于天际的一轮明月,微笑不语,仿佛陷入了沉思。
红思雪笑了笑,说:“你二哥文武双全,难道没有教过你读书么?”
贺奇苦笑了一下,说:“读书是我一辈子都十分痛恨的事情,我觉得,能够识字就算不错,写诗是不可能写诗的。”
张若虚哈哈一笑,道:“两位是侠客,行侠仗义乃是拿手好戏。而我是读书人,写诗作文也是拿手。”说吧,他长身而起,立于船头,远眺着江上月明的景致,陷入深深的思索。此时已近三更时分,不知是因为空气太过清新,还是晚风太过缠绵,今夜的月光如此明亮,竟然让人涌起一种耀眼生花的感觉。远处的渔火仿佛暗了下来,江畔渔家妇人的捣衣声也变得沉寂了。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连江海潮涌动时发出的轰鸣之音。
月华如水银泻地般涂抹在周遭景物之上,江畔令人疑似积雪,而江中流水波光粼粼,仿佛闹市华灯集于江上。天边视野之尽头,江水横陈,波光相集,宛如一丝连接天地的银线,浮摆飘动,变幻若神。
“长江流水平春潮,中天玉兔自此升。滟滟连波凡千里,百水千川共月明。”张若虚吟罢,心中一叹,此诗虽好,却仍不足以喻今日之景。他回过头来,看到贺奇若有所系,而红思雪一脸茫然,忙问:“两位,不知有何指教。”
贺奇心中却是MMP,他终于想起了张若虚是谁。这家伙生平只留下过两首诗,但其中一篇《春江花月夜》却号称孤篇压横唐。
这是闻一多的赞许,虽然有可能失之偏颇,但若是若全唐诗里首屈一指却没有人会反驳。若是能够全篇背诵下来,保证吓这家伙一大跳,可惜,作为学渣一枚,这首春江花月夜他只记得其中的几句名句而已,其余的,都他奶奶的还给老师了。
不过贺奇从来没有想过,张若虚也写过这样一般般的诗词,嗯,差不多由一个乾隆的水准了。
贺奇恍然大悟,道:“这首诗词嘛,哎,我总觉得……”
张若虚忙道:“彭兄请直说,不必迟疑。”
贺奇看了看红思雪,红思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有说话。他犹豫着说:“这首诗我听得懂了,却不是很有气魄。”
张若虚眉头一皱,道:“此话怎讲?”
贺奇想了想说:“我们行走江湖之人,每日东漂西荡,每看一处风景,总会想在那之后又会看到些什么景象。就好像看到长江会想到东海,看到蜀山便会想到成都。今日放舟江上,想到的就是百里之外的海潮。先生诗中没有提一个海字,让我感到若有所失。”
张若虚心中一动,道:“若是吟咏景色,自然是以近景为先。但是彭兄此话,却更高了一层。”
贺奇见他夸奖,心中更是欢喜,道:“不如这样,头两句改成: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升。有潮有海,有江有月,听着着实痛快。”
没错,嘿,这两句开头贺奇还是记得的。这不,立刻拿出来现一现。
红思雪粲然一笑,对贺奇点点头,道:“下面两句可为: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普天之下皆为月光所照,比之百水千川,却又如何?”
张若虚默默念了几遍,忽然仰天大笑,冲到桌案之前,举起酒坛,将半坛美酒统统灌下肚,一抖手,将酒坛远远抛入江中,长笑一声,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张某一生浸淫诗文,从未达到如此境界,今日得此佳句,此生可称无憾。”
他冲到舟边,对着自己所乘的轻舟大声吆喝:“张童,拿笔墨来,快快!”
一个十三四岁少年应声而出,手脚麻利地跃上船,飞快地将笔墨纸砚摆在张放面前。
未等到小童将墨磨好,张若虚已经迫不及待地抓起笔,挥毫如云烟,飞快地在纸上写了起来。
春江潮水连海平,
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