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们汉人祭奠,说到底却还是给那些个活人看的,给那些活人演的,给那些宾客赞扬评说的。
如今场间无客,只剩你、我,还有你爹三个而已。
到了这会儿,你却执着于那些俗物礼法作甚,莫非是信不过我,怕我出去后故意乱传?”
和珅依旧静静跪着,默默听着这位后娘的一句句劝解,直到她说完也没插上一句口,没反驳上一个音儿。
回想当年,自己爹爹该也听过这些类似话儿吧:
“你这官!假清高个什么劲,场间又没有外人,这样下去咱这些同僚可要生分!”
“大人,这是人家给的孝敬,送礼那户关系复杂在此地也有不小根基,即便是都统大人也从未拒收过他家孝敬。倘若贸然回绝恐弊大于利。人家不求您去办什么事儿,却只求个善缘心安而已。此事天知地知你知为止,求您眯眼儿收下吧!”
“常保?福建的事儿是你能参和的吗?家不要了?给朕滚回去!”
可父亲做的这些却不是给别人看的,不是要留在史册炫耀的,更不奔着什么厚禄高官去的。
所以此刻和珅也如同父亲般,做便做了。前后却仅仅是想做而已,又哪有其它说头?
一直不回话也显失礼,他只好偏过身子拱手道:“和珅领会您的一片好意,可您却没想明白和珅的苦痛。
此刻我病了,是心病,是痛病,是哀思之病,是只有跪着,只有依礼做着,只有虔诚祈着祷着,才可以有那些微缓解。
‘人死万事空’的道理我也懂,可活着的人却还有遗憾与伤痛,只求以此繁琐可以分分心神,尽尽劳力,多少缓和缓和。
我这不是为了别人目光,却是为我自己可以好受一些。
我知道人人相处不同,表达情感的方式也是不同。
前者,便有庄周在妻子死后击节而歌,那是大境界与大胸怀,是我不能及的,所以才有伤悲。
您无需因我之作为介意,我前后亦绝无不满愤恨之心。”
听和珅这么说,乌尤反长吸一口气,叹道:“你莫乱夸,我怎有那庄圣的心胸?
你是他儿子,说来也不怕你笑。
自婚后,那人便从未上过我床,也从未与我有过什么夫妻之实,直到今日为我跪在这儿为丈夫哭丧,终归却还是个完璧身子。
此前这话儿碍着你家父亲面子,因着圣上恩赐名义,我由始至终不好向任何人提及,哪怕我父亲家书,我也总道一切安好。
此刻想想,我这一生也算奇异。生生便要把活寡受尽,而后余生却还有漫漫死寡煎熬。
对常保这人,我有敬有佩,却也有怨有恨。
做个名义夫妻,前后为他披麻戴孝迎来送往,其中所为虽称不得仁至义尽,却也不觉什么亏心。”
可能一个秘密憋在心中久了实在难受,可能俊秀可爱的和珅却有那亡故常保的几分影子,可能乌尤仅仅想为自己此前作为辩解几句。
总之她一开口,便将此前积攒的委屈,承受的痛苦,倾泻到这个已然被压弯的小小身影之上。
“这……我常听母亲说……何必,又是何必如此!
细数历代,三妻四妾已是寻常,即便是天子贤者,一样少有钟情例外。
况且母亲早逝,父亲……”
不待和珅反应措辞,乌尤便再开口打断:“无妨,这不是在质问难为你。
其实我对你爹爹了解不多,对你娘的亲了解便就更少。
每每家宴之中,抑或庭中巧遇,常保总是客客气气恭恭敬敬,前后不像是个威严家主,却似个做了错事的蠢萌孩子。
即便那不多的谈话,其中除去公务提到最多的,便唯有你们兄弟两个。
今天他死了,这会也只有你在我身边。
此刻无事我倒想听你讲讲他,为我说说这夫君到底是个什么人儿,在他身上又曾发生过哪些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