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了,我去镇上替人写书信。”张君生走到门口,又回头,凝眸盯着祁钰,呵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祁钰站住脚,笑道:“冬日在家里闷得慌,想一起出去看看。”他微微仰着头,挑起洁白的下巴,一副傲慢不羁的模样。
张君生沉下脸,强忍着心中的不满,冷哼一声,转身道:“锁好门!”
见他又妥协了,祁钰觉着,虽然这书生看着难以亲近,但还是很好说话,只是口不对心了点。
镇上离书生的家不远,只沿着河走没多久,走过一道石板桥,再穿过一片小树林,便看见了。一眼看去,白墙乌瓦,碧天绿柳,有粉裙银钗,亦有青衣白扇,可见地方虽小,但还是繁华。
只不过,唯有他们两个,褐衣旧裳,走在人群之中。
“书生,一会儿可要我帮你写?”祁钰问,这里人多,若是一会儿客人多,张君生怕是忙不过来。
张君生背着东西,却挺直着腰板,丝毫没有穷酸之相,颇有寒梅傲然之姿。“不必,你不给我添乱,我便谢天谢地。”
祁钰轻笑,跟在他身侧,如玉面容引来了一些目光。也正是因祁钰与张君生坐在一个摊位上,今日来写信的人便如潮水一般,重重叠叠,将二人淹没。其中有罗裙美眷,也有白面俊生。
“书生,可要我帮你?”祁钰轻轻将手搭在张君生的肩头,附到他耳畔,轻声笑问。
而他并未得到张君生的回复,只是怀里被塞了叠信纸,还有一支笔。祁钰将笔一转,便与他同坐,蘸墨挥毫,潇洒恣意。
张君生不忍瞥了一眼,只见那白纸上,笔墨飞扬,如行云流水,龙飞凤舞,彰显这人狂放的气派,但细看之下,又略带克制,有一分娟秀。这实在是写得一手好字,不比那些个名家差的。
相处了半个寒冬,他至今都没有去想过祁钰究竟是何来头。若说祁这个姓,倒不常见,他曾听闻京城原先是有个祁家的,只不过后来被抄了全家,唯一一个独子也在流放途中也染病去了。这祁钰,会不会是那个祁家的旁支亲戚?
正于他出神之际,祁钰已写好一篇,捏着下巴,笑眼看他。
“你盯着我做什么?”张君生偏过头,掩住自己的窘态,心里扑通直跳。
祁钰这双眼睛好似天生就带着笑意,即使是平常时候,眼尾也微微挑着,好看得紧。
“书生,你太瘦了些,这样不好。”祁钰瞧了他半个冬日了,一直觉得这书生长得挺好,只是太瘦了,跟竹竿子似的,这遮住了他的光彩。
此话一出,张君生便瞧了瞧祁钰,只道他真是个贵家公子,即便是在自己家中住了些日子,依旧是灵气非凡,如珠玉在侧,叫他自惭形秽。
“当然,你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公子,打小养尊处优,而我不过是个穷苦书生,自然是面如枯槁,身形消瘦。”张君生冷哼一声,继续提笔写字。
他低着头,两鬓的青丝垂下,春风吹拂,不时露出那双清润的眸子来。
祁钰歪着头思索了片刻,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便低声问:“书生,此地离霞州清远县有多远?”
他以前游山玩水,曾到霞州来过一趟,在清远县的一处桃林里,埋了两坛子好酒,如今已过数年,若是将那酒挖出来,定是能卖个好价钱的,只是晓得这个地方离清远县远不远。
“你想起什么了?”张君生问。这人要是失忆症好了,他可不再留人了。
“忽然想起,我好像在清远的一处桃林里埋了个东西,只想起了这个。”祁钰故作疑惑,仿佛他只是忆起一些零星碎片,但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
张君生沉着眸子,像是警告一般,道:“祁公子可不要扯谎,赖着不走了。清远就在本县旁边,离得不远,但走路还是需要些时辰的。”
“我为何要赖着你,图你家四壁徒然,图你的粗茶淡饭?”祁钰笑了笑,手指随意地转着笔。
话虽如此说,可张君生虽为读书人,但厨艺却是不错的,纵是那山上的野菜,也比山珍海味还要诱人。
听了这话,张君生的脸一阵红一阵黑,变换之间,惹得祁钰欢笑不止。
“书生,我同你打趣,你可别当真,又说要赶我走。若是我当真想起个什么,自然是不会拖累你的。”祁钰懒散地靠在他的身上,望着天上的一片湛蓝,不由有些想家。
父亲被砍头,也不知道有没有人替他收尸骨,或许,他的父亲已被抛到荒郊野岭,喂了狼也不说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