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挽道:“先生让我安心,他会请人替我弥平和张御史的误会。”
骆思公好奇道:“先生说了是何人么?”
陆挽道:“此人现在就在顾府,骆都督稍待,我请来与都督相会。”
骆思公大概也猜到是谁了,因为那是浙江境内唯一一个可以阻止他的人。
巡抚巡按,可以说是天子的化身;锦衣卫亲军,是天子的耳目犬马;太监,虽然名为天子的奴仆,实际上却亲如家人。化身、犬马终究不如家人亲。所以锦衣卫名义上归都督府执掌,实际上却要受东厂节制。好在东厂这两任的提督太监都是公正廉明之人,反倒使厂卫风气比朝廷更加清明。
浙江有太监么?有!为什么浙江会有太监?这个话题要扯远一点。
说起来好笑,大明朝的幅员和物产数倍于南宋,全年所有的税赋加在一起只折合两千万两白银左右,还不到南宋的一半。
连年的兵祸天灾已经耗干了张相国执政时留下的国库积蓄,近些年已经出现了收不抵支的情况。
国家缺钱、皇室缺钱、文武大臣们就算不缺钱表面上也要喊着缺钱。养济院要钱、惠民药局要钱、旱涝虫灾救济百姓也要钱;打胜仗犒赏要钱、打败仗重整军伍也要钱;祭天要钱、祭祖要钱、祭先贤也要钱;皇子封国要钱、皇女出嫁要钱、十几万皇子皇孙也要按月拿钱。。。
国用不足,大臣们可以两手一摊表示自己尽力了,甚至户部尚书可以写封辞呈递进宫里,自己跑去庙里等天子回复。大臣可以不管,但是天子不行!全天下的土地都是王土,全天下的百姓都是皇帝的臣民。救灾、救疫、犒军、养亲戚,国库拿不出钱就要从内帑挤。
内帑也枯竭了怎么办?这就是当今圣上不断向地方派出矿监、税使的原因。承庆三十二年,皇帝病危甚至立下遗照,为了朝堂的安定,皇帝终于在病危之际妥协了,答应大臣们撤回矿监、税使。
出人意料的是后来皇帝陛下的病又好了,关于撤回矿监税使的问题又和大臣们拉锯了两年。终于皇帝陛下还是没顶住大臣们的压力,在承庆三十四年撤回了大部分矿监税使。
然而,有些紧要的财源处陛下始终没有舍得撤掉,比如江西的银矿铜矿,比如浙江的宁波港。明朝以来,宁波的市舶司屡禁屡开。但实际上,不管朝廷是禁是开,浙江的对外商贸从来没有停止过,宁波港的提督太监也始终存在。
替皇上镇守财源的太监,在皇上心里处于什么位置,聪明一点的人都应该能明白。
现任宁波市舶提督太监姓刘名成,是前任司礼监掌印兼东厂提督太监陈矩的干儿子,现任东厂提督太监的把兄弟。他本身还挂着司礼监秉笔的职务,凭这个身份,就算是现任左都督掌锦衣卫事王之贞见到也要行下属之礼。
一入锦衣卫,终身都是锦衣卫,普天之下除了天子之外,恐怕只有东厂提督太监可以轻易扒掉锦衣卫身上的飞鱼服。失去这身飞鱼服之后,曾经得罪、刑讯甚至是处死的大臣们的亲友会怎么对待你呢?
不管愿不愿见,该来的躲不掉!
“骆都督,好久不见了啊!”一股阴柔的声音响起,紧跟着香气随风传来。一个头戴描金曲脚乌纱帽身穿绯色蟒袍的老者走进客厅。
“见过刘公公。”骆思公率先长揖行礼。
“锦衣卫百户骆太如叩见督公。”骆太如终于知道了父亲说的人是谁,不禁生出屈辱感。这个人若是要保陆挽,他父子还真的动不了他。
骆太如本想行叩拜大礼,眼睛的余光却扫到父亲的怒容,赶紧改为单膝军礼。
“贤侄快起来!两年不见,贤侄越发英武了。”刘成先扶起骆太如,然后向骆思公还礼:“骆都督安好!”
“公公安好!自从上次朝觐圣颜,暌别公公确实已经有两年了。公公经年常驻宁波,怎会突然来杭州?”骆思公明知故问道。
“杭州不属南京都督府辖区,骆都督这不是也来杭州了么。”
“骆某是受高巡抚之邀。杭州最近发生了两起滔天巨案,督公知道么?”近些年,提督市舶和提督东厂是一个等级的。所以刘成日常也被尊称督公。
“不知道。老夫这个故人弟子不小心得罪个大人物,老夫充个大来杭州做个和事佬。不曾想来晚了一步,没派上用场。”
“公公不知道也好。都是些无视纲纪的亡命之徒,若不将之绳之以法,恐怕国法朝纲都会受到动摇。”
“哦!老夫相信,既然骆都督来了杭州,凶徒定然无法遁形。不过,我想提醒一下都督,锦衣卫办案经常乱用酷刑,这点很不可取啊。”
刘成这句话可能是骆思公最近听到的最荒唐的笑话了。您老人家的干爹和把兄弟前后为两任提督东厂,您跟我说乱用酷刑不可取?东厂历来啥作风您老人家心里没数么?
这句话看似好笑,但刘成已经表明了立场。这点令骆思公非常头痛。若是不让用刑,会给办案增加很大难度,甚至会令一些案子永远无法揭露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