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吴十二,从小的经历,让他对卫所军从心底里厌恨。全家死绝之后,他就没有亲人了。后来遇到俞帅,虽然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俞帅打起仗来虽然智勇双全,但是他是武官,没有权力重启刑狱,也没有能力左右按察司兵备道以及抚按等大员的决定。
刚好吴梅林来巡抚浙江,俞帅接触过吴梅林后,为之折服。他知道吴梅林刚到浙江要组建亲兵,就把吴十二送了过去。后来自然就有了吴梅林替吴十二伸冤的结局。
对于吴十二来说,俞帅是师亲,吴帅却是令他家血海深仇沉冤得雪的大恩人。他这辈子只能拿这条命给吴帅还债。更何况吴帅也从来把亲兵当子侄看。
吴帅走了,夫子还在,吴帅的遗志夫子继承了。夫子归隐了,公子又出山了,只要谁继承吴帅的遗志,他吴十二就把命还给谁。万幸,夫子没让他失望,公子也没让他失望。
尽管公子总是喊他十二叔,可吴十二从来只把自己当奴仆看。他吴十二就是公子手里的一把刀,一杆枪,一支箭,公子让他去哪里,他就去哪里。所以陆挽让他去送老军卒爷孙,他无法拒绝。
老军卒一路上总是碎碎感谢,感谢营救他们爷孙的好人。小女娃刚才见过吴十二的勇武,好像把他当做了保护神。渡船上,她一手抓着爷爷的手,一手紧紧攥住吴十二的衣角。
对于一个不满十岁的孩子,吴十二狠不下心来。尤其是他低下头,看到小女娃像紫水晶一样清澈明亮的眼睛,还有那肉粉粉的腮帮子,看着都让人心里融化了。
天上阴云飘来,江上江风吹起,小女娃娇俏的鼻子下突然垂下了一条鼻涕。她放开抓着吴十二的手,用袖子去糊鼻涕,结果一边腮帮子上糊满了鼻涕。
老军卒也准备用衣袖去给孙女擦鼻涕,可是他身上这件破烂衣服好像要比女孩的鼻涕脏多了。吴十二从袖子里掏出一块他日常擦汗的手帕递给老军卒。
老军卒结果手帕给孙女擦干净鼻涕,又开始碎碎念叨“谢谢大爷,谢谢大爷。。。”还跟孙女说道:“花儿,快谢谢大爷。。。”
小女娃眼睛忽闪忽闪有点怕生,没敢开口。吴十二接过还回来的手帕塞回袖子里。
老军卒开始喃喃道:“大爷,你不知道,我们军汉苦啊,是个官就能抓我们去干活,连秀才公也能把我们当牛马使唤。。。”
老人长得也算慈眉善目,但在吴十二眼里却总是面目可憎。老军卒这时候又开始絮絮叨叨诉苦,吴十二已经不耐烦了,低声冷道:“闭嘴。”
老人没想到刚才救自己的恩人突然露出凶相,不知道自己做错什么了,赶忙闭上嘴巴抱紧孙女。小女孩似乎也被吓到了,泫然欲哭。她爹是个赌鬼,从小就没个爹样。吴十二这种昂藏勇武的汉子才符合父亲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她终于鼓起勇气又用手抓住吴十二的衣角。
看着小女孩可怜的神情,吴十二想起了自己的小时候,那种受了委屈也不知道找谁哭诉的心情。钢铁般的汉子竟然心肠软了下来,低声道歉道:“刚才凶了点,对不起。”
粗狂的汉子道歉的时候别有一般滑稽的样子,小女孩终于嫣然笑道:“谢谢大叔。”这一笑犹如春天桃李盛开。小小年纪就这般千娇百媚,难怪有人会起坏心眼。
老军卒又开始碎碎道:“大爷,老汉要是有啥做错了,您老人家说出来,老汉一定改。。。”
一边是面目可憎,一边是爱心萌发,吴十二觉得自己特么快分裂了。。。
老人念叨了一路,吴十二忍了一路,好像被洗脑了一样。渐渐得,他发现卫所军也是普通的人,也会有喜怒哀乐,也会有善恶之分,也是受尽人间百般苦楚。军田被当官的拿去私卖了,军饷被当官的冒领了,而且这辈子不能私自离开卫所。私跑了,没后台的话,不是被捉为奴,就是被发配充军。
普通人犯了杀头大罪,要经过重重核实,甚至要经过皇上批准才能行刑。军伍里有军法,有时候编个罪名砍了就砍了。不会有谁来给卑微的军汉翻案。。。
等到了南京都督府的时候,吴十二觉得自己已经差点要同情这个老军汉了。
陆挽写了个简单的拜帖,都督府看门的军人投进去没多久,就有人把他们领到了骆思公面前。
骆思公看完信后,皱眉道:“你家公子还真是招黑体质,这才刚刚过了长江就遇到这种事。。。”
吴十二面无表情,毫无表示。
骆思公道:“你家公子现在还学会给我找事做了。。。”
吴十二依然一声不吭。
骆思公打量了一下吴十二,突然说道:“本督如没猜错,五月十三日去临安护卫姓陆那小子的有你吧。”
正二品实权都督佥事,半壁锦衣卫的掌控者,外境六司的重建者,突然作势,散发出来的威压如山崩海啸。
吴十二依然不为所动。当年吴总督号称官场官威第一人,他常年在吴总督帐下跑腿,这种气势,吴十二早已习惯了。
骆思公碰了个软钉子,突然觉得很没趣,换成平常语气道:“好一条汉子。回去告诉你们公子,路上少惹点麻烦。过了江浦县,不管是锦衣卫还是文武官员都不在本督辖下了。”
吴十二躬身道:“谢谢都督提醒,我一定转告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