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村庄和其他几个路过的村子一样,村里人绝大部分已经出去逃难了,整个村子十室九空。村里有一户高墙大院,应该是本地的地主。这家里面还有声响,不过也是大门紧闭,拒绝接待外人。
大家身上的钱财全都捐给灾民了,想从地主家买点吃的可是又拿不出钱来。最后没办法,林时雨带着两个解军,仗着官差的身份,强讨来一篮子烙饼。
众人在村里随便找了两户空了的农家安顿下来。水缸、水桶、锅灶都是现成的,院子里就有水井,众人去村里折了点树皮都被剥光的干枝,少了点开水。
一人一张饼,喝点白开水,晚饭就算对付过去了。众人走了一天,也都累了,吃完就各自回房休息了。
照例,陆挽和林时雨一间房。两人洗脸洗脚过后,精神稍微好了点,一时不想睡,就在屋里聊天。
林时雨问道:“木头,你说今年两淮大旱,朝廷会拨款么?”
陆挽叹息了一声,说道:“难!今年户部追加的夏税本来是准备用于西北的,后来没有办法才拿去救济去年北方受灾的灾民。这也导致了高巡抚急于对顾家动手的原因。顾家的钱已经拿去填补西北的窟窿了。朝廷恐怕很难再挤出钱粮来。林叔,以前吴总督执政时肯定也遇到过灾荒,一般都是怎么赈济的?”
林时雨道:“都是一些老办法,夫子应该跟你说过。国家本有部分常规款项用来修城墙、修桥、修路、修河、运粮、充兵役。。。可以让部分灾民以工待赈……再查一查辖下有哪些地方可以挤出点钱粮……求一求境内的士绅,看看他们能不能多捐一点……不行就卖点官职,有些紧要的职位能卖不少钱;缺得狠了,境内为富不仁劣迹斑斑的家族找几家抄了吧……你说这次陈总督能从两淮挤出多少赈济银来?”
陆挽道:“李道甫那幕僚掌握的东西很多,应该能从两淮豪绅榨出不少银子,尤其是两淮盐政,我估计怎么也应该可以榨出百万两白银。”
林时雨道:“一提到救灾,我就窝火。受灾的百姓惨绝人寰,救灾的的官吏中几乎每次都有人敢把脏手伸进赈灾钱粮。当年吴帅的手段已经够狠辣的,依然禁不住贪官污吏。别说底下的官吏,就是总督府眼皮子底下,依然禁止不绝。”
陆挽道:“林叔说的是啊。夫子说每次救灾层层过手,真正落到灾民头上的也不知剩下了多少。我们江南吏治也就那样,江北情况估计可能要更糟。问题是,自从隆庆末年开始,一直到现在,几乎每年都有大灾害。”
林时雨叹道:“是啊。这些年灾害也太频繁了。民间有传言,乃是陛下失德,几十年不上朝,受天谴所致。”
陆挽道:“我不这么看,就算贤如文景仁宣,当政之时,依然有天灾出现。张相当政之时,也是天灾不断,朝廷国库依然充裕。天灾是天灾,人祸是人祸,岂能把人祸归咎于天灾。
水蒸为汽,汽遇冷化水,这都是自然现象。有很多事情,暂时不知根由,人们就胡乱猜想。”
林时雨道:“真的如此么?可惜我们朝不许文人研习天象,你看过那些禁书么?”
陆挽道:“没看过。不过我读过泰西学者关于天文的书籍。”
“说来听听。”林时雨顿时精神来了。
陆挽本就从卫夫子哪里学过一些泰西学说,后来又跟着郭居静、杨仲坚、李振之学了不少东西,他已经对泰西天文学有了颇为全面的概念,这也是他无法接受古代阴阳天象学说的原因。
陆挽当即拿来纸笔,用各种图形、算式来辅佐他的解释,以方便林时雨听的更明白。
两人聊了一会,不知不觉天都黑了。在这户农家只找到了油灯,却找不到灯油。没办法,两人只好睡觉作罢。
两人躺下没多久,就听见外面有哭喊人。他们爬起来,从窗户洞里往外看。昏暗的月色下,看到一个妇女抱住一个男人的大腿,这个男人手里拽着一个孩童,还有另一个孩童抱住了男人的胳膊。哇哇大哭声应该是从男人拽着的那个孩子口里发出。
妇女哀求道:“这是咱们的亲生骨肉,你怎忍心?”
男人说道:“亲生骨肉?能比的上我妈亲么?前几天我妈不也。。。”
妇女哭道:“那是婆婆本来就不行了。大有,求你放过二丫吧,求求你了。”
抱着男人胳膊的孩童,哭道:“爹,要吃你就吃我吧。求求你放过妹妹吧,你吃我,我比妹妹肉多。”
男人抽出胳膊,一巴掌把孩童扇到地上,骂道:“你要不是个男孩,要继承我们郑家香火,你以为老子不敢?”
男人空出手来,揪着老婆的头发想把她拉开,可他老婆死都不放手,男人怎么都拽不开。男人急了,把女儿举起来就想往地上摔,他儿子冲过去,再次抱住男人的胳膊,还张嘴咬住男人的手腕。
男人一痛就松开了女儿,他被儿子咬痛了,也顾不得什么继承香火,挥拳就往儿子头上打去。
陆挽和林时雨听清大概就往门外冲去,两人一开门就大喊“住手。”
张神医等其他人也被吵醒了,大家同样赶出门来,把这一家子围了起来。
禽兽之人大家都见过,可如此禽兽不如之人大家都是第一次见。众人想看清他的恶相,可月末昏暗的月光却照不清他的面目。
众人赶忙把两个孩童抢了过来,吴十二和李虎忍不住,冲过去就把男人踹倒,那妇人却又扑倒男人身上,阻止他们殴打自己丈夫。
陆挽叫住吴十二和李虎。那个男人爬起来颤声道:“你们是谁?我们家的事和你们有什么关系?快把孩子还给我。”
陆挽让吴十二和李虎架住男人,然后转头问妇女:“你们是哪里人?怎么会来到这里?”
妇女哭哭啼啼断断续续把事情说了出来。这家是西边齐集镇附近的佃农,灾荒开始时,家里已经没有余粮了。村里的地主也不肯再借粮,他们只能逃荒到齐集镇。
刚开始镇里有户地主搭粥蓬救灾,可后来镇上集中的灾民达到了数千人,地主家却突然中断了施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