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南山上的不老松终于还是倒了。
……
江面泛着浪花波光粼粼,光拨开江底的鱼虾又折返过来将影子烙印在沿岸的青色石阶上。
江边是山,连绵的山,高耸入云霄,山尖上腾起卷习着云雾,几片吞吐。
江叫浊江,穿横在大山毗邻之间,两相交融,紧凑严密。
山的半腰,随处可见的嶙峋巨石,构搭成凶山的遮羞布隐约清明。
自上往下看去,山的脊梁犹如一条盘踞在天柱上的青龙,磅礴万千。
至于这山的氤氲,美丽动人又让人琢磨不透。也不知道这近百年的时光过去,是否还有人记得它曾经的名字———终南山。
据传,浊江这个名字是山里的仙人取的,不知何故流传到了外面。山上时钟罄声传来,传到山脚,钟罄交融了梵音,在这片土地热烈而盛大地繁衍着。
山涧交错着几条碎石路,藏在灌丛下,探不清从哪儿起始,向下又截去了方向消失在山腰的碎石林里。
再往上,整片山头都听得见弥弥的诵经声,若隐若现,理不清其中的字句,又含得住其中玄妙。
回音萦绕在山林的悉索中别有一番味道,在那一瞬间,仿佛整个世界都清明不少。
少时,江远处漂来一只竹篮,竹篮精巧,闪着光犹如用玉雕琢出来一般,浮在水面不见丝毫摇晃,竹篮里遮着几块红色的羞布,一只可爱的脚丫子歪在一旁。
竹篮顺着江水漂到山间,顺着并不急促的江水一路而来,江面漂漂荡荡,直至被江岸石阶旁横出的枝条架住来势,斜斜地停在了石阶旁。
江边水清浅,微风吹过,竹篮轻晃。
江风一阵迎着一阵,只将竹篮吹得更靠里了,遮布迎起,露出里面那张稚嫩的小脸,只见他眼睛紧闭,拱了拱小琼鼻,再吧唧两下嘴,眉宇间不可言说的可爱。
小手抬起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又侧身睡去。手肘处绑着一只香袋,香袋中间用金色的丝线秀出一个景字,景字平平无奇。
一束光从顶上分离出来,照射在香袋上,映照出一阵炫目的繁华,繁华走到尽处又转瞬即逝了。
这绣字的金线恐怕再见不到几缕了,能吐出芳华的金丝蚕早随着百年前的那棵不老松一同去了。
“嗦,嗦,嗦”
脚步踏在轻微碎叶的悉倏声传来,一个身穿粗布衫脖子上挂着墨色玉璜的小和尚地从林间探出头来。
小和尚生得眉目清秀,最引人注目的的是他额头正中央的一个朱砂印痕。印痕约莫半指大,露在额头没有给人丝毫突兀的感觉。
不过此时正小手捂着腹部的衣袍,走路时夹着腿,一扭一捏还不时向四处张望。衣袍偏大,不时在身上摆动。
许久后见是没人,小和尚这才敢大步走出林间。坐到离江边不远处的大石头上,放开兜住衣袍的双手,一株玉色的竹段落了下来,敲击在巨石上,发出金属般的脆响。
竹段长约二尺,上面见不得半点尘土,仔细瞧去,竹节由光照着,却引不起任何的注意。
小和尚一边端详着手中的竹段一边念叨着:“这老和尚也太小气了吧,不就是一段竹节嘛,至于这么藏着掖着。”
小和尚操着一口老成的语气“啧啧”了两下。而后便将竹节塞回腰间,再紧了紧裤带。
两声啧完还撇了撇嘴,又顿了顿,似是想起来什么自言自语地说道:“反正又不是第一次偷这老和尚的东西了。”
小和尚是三年前来到这儿的。
这儿的山可真高啊,小和尚不吃不喝地走了三天三夜还见不到山顶,终于撑不住,倒在了半山腰的土地庙前。
老和尚刚好从土地庙里走出来,看着倒地不起的小和尚,便将他带到了山上的寺庙里去,自此,小和尚便在寺庙里住了下来。
老和尚没有收小和尚为徒,只是给他取了名,叫做若生。希望他能忘记之前的一切,重新开始。
寺庙里的住持是此世间活了最长久的人,没有人知道他活了多久,连老和尚都不知道。
对于小和尚来说,老和尚带给他的那种关怀更像是来自父亲的关怀,所以他对老和尚敬重万分。在他看来,那个时候一口吃食,就如同万重之恩与他,何况与地狱截然不同的佛寺。
小和尚握着手中的竹节默默的靠在石头上,也不知寻思着什么。
与此同时,与小和尚相隔数里的山顶佛寺中,一个身穿破布僧袍的佝偻老和尚正担忧的望着山脚的方向。
神情有些迷离。
“道绝,你的心乱了。”庙里一个浑厚沙哑的声音传来,一个身着袈裟的老者闭着眼,背对着门口,静坐在佛像前。
“住持,那碧海笙竹不应是佛门之物吗,可你又为何要托我之手转交与他。”老和尚开口道,语气里充满了担忧,甚至透露着一丝不满。
“这是他的命,逃不掉也逃不了,唯有任由其癫狂才方有一线生机。”老者的语调中仿佛充满了梵音,让人升不起丝毫反抗的念头。
“可他若能躲在这龙泉寺一世,我便能保他一世,他若想出世,我便将他镇压于此,不管将来他是恨我也好,怨我也罢,可至少,他能安然地活着啊。”老和尚说着,死死地盯着山脚的方向,声音有些颤微,又透出一丝悲鸣。
“你我本是六根清净之人,早已远离俗尘,难道只是因为他像你六十年前那早夭的儿子,你便要散去这一甲子的佛法。”老者睁开眼,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他生而为杀道,你阻不了,我也阻不了。或许有一天,他斩尽天下奸佞,便会回首。”
“你……放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