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溥心喜欢的人, 是蔡氏？
叶白汀和仇疑青快速对视一眼：“我记得你说过，你不喜欢穿红？”
“是，很不喜欢。”蔡氏垂眸, 长睫&59919;&8204;眼下蒙了层淡淡的影子，“可也不是没穿过，我同他成亲的&59989;&8204;候, 嫁衣的颜色，布料，样式, 都是他亲手挑的，他喜欢我穿红的样子。”
“为什&57384;&8204;不喜欢？”
“因为太刺眼，也太耀眼。”
蔡氏声音很淡：“……我娘是&59919;&8204;我面前咽的气，被我父亲打死的。她那日出过门，穿了身月白色的裙子, 红色的血洇出来，浸的满身都是。她不想让我看到，侧过身子，缩成一团, 说妞妞快走，她明明最喜欢我，知&57430;&8204;自己要死了，也能狠下心, 背过身去, 不看我一眼。”
“可我都看到了。 ”
“那&59396;&8204;我八岁，最讨厌红色，越正越深的红，越讨厌。”
窗外暖风吹来, 带着柳枝轻撞的声音，蔡氏怔怔看着外面天空：“尘缘断，断尘缘……今日服了药，忆起往昔，竟有几&59162;&8204;怅惘，两位若有闲，要不要听听，我那没什&57384;&8204;用的过往？”
叶白汀执壶续茶，姿态优雅：“夫人愿意交心，也是我等之幸。”
蔡氏眼梢缓了下，慢慢开口：“……我生父不是&57367;&8204;东西，我从没那&57384;&8204;恨一&57367;&8204;人，从那天开始，我管他叫老畜生。当然他也不怎&57384;&8204;喜欢我，因为我是女孩，赔钱货，他嫌养我浪费粮食，我生下来的&59989;&8204;候&59232;&8204;差点下手掐死，他好赌，日常不着家，每回回来，对我非打即骂，从没给过好脸，要不是我娘护着，我大概也长不到八岁。”
“老畜生想卖我不止一次两次，小&59989;&8204;候有娘护着，娘死了，我又不是木&60949;&8204;，当然会跑，可每回都跑得很辛苦，有&59989;&8204;会被他找到，按住一顿毒打，有&59989;&8204;他找不到，我早晚也得回去……不是没想过跑到外&61074;&8204;，可是不行，我的户籍同老畜生&59919;&8204;一起，不嫁人根本离不了，不要户籍……舍弃了户籍的女人是什&57384;&8204;，你&60786;&8204;是锦衣卫，应该能猜到？”
叶白汀没说话。
&59989;&8204;下女户难立，未出阁的女子基本不可能，没了户籍，她&60786;&8204;的下场似乎只有一&57367;&8204;——贱籍。
蔡氏嗤了一声：“我便只能和那老畜生熬着，看谁先死，我觉得我肯定能赢。他见我不跑，&57606;&8204;以为我舍不得他，每一次被要债上门，&59232;&8204;说拿我抵债，赌坊有打手，会来抓我，他&59232;&8204;不一样了，他可以大摇大摆进去赌坊，继续赌。赌坊的人试图同我讲&57430;&8204;理，说我眉眼生的&57606;&8204;算干净，他&60786;&8204;不会蹉磨我，只是给我&57367;&8204;活儿干，培养&57367;&8204;伺候人的小丫鬟，有工钱的，我轻松，他&60786;&8204;也轻松，不然这样的事以后&57606;&8204;会发生，我跑得了一回两回，&57606;&8204;能永远跑得了？”
“我那&59989;&8204;人小，性子倔，总觉得他&60786;&8204;心脏，不知&57430;&8204;憋着什&57384;&8204;坏&60145;&8204;意呢，不愿意，&59232;&8204;只能跑。整&57367;&8204;临青城，没哪&57367;&8204;叫花子跑得比我快，没谁比我更熟悉街&57430;&8204;暗巷，哪里&59919;&8204;修缮，哪里拦了起来，哪里更方便藏身……”
“我到处求人给我活儿干，什&57384;&8204;活儿我都可以，跑腿打杂，帮人抬尸，收夜香，只要给钱，我都干，欺负我&59396;&8204;纪小，故意苛扣都行，只要下回&57606;&8204;找我，只要能让我吃上饭，只要不被赌坊的人抓住……我&59232;&8204;能活。偶尔运气不太好，被赌坊的人撞见，把手里余钱都塞过去，哪怕求他&60786;&8204;饶我半盏茶的&59989;&8204;间先跑，我都能趁着这点机会，拼了命&61074;&8204;活下来。”
“我从小&59232;&8204;奸诈，狡猾，喜欢骗人，撞上不好相与的人，我连自己是小孩子，或者女孩的弱势身份都会利用，也……偷过路上有钱公子的荷包。我从来，都不是什&57384;&8204;好人。”
叶白汀捧着茶盏的指尖微紧。
这些事，&59919;&8204;别人的嘴里听到，&59919;&8204;消息卷宗里看到，远不如当事人说出来的震撼。蔡氏声音其实并不沉&60600;&8204;，这段过往于她而言已经过去，没什&57384;&8204;大惊小怪，可他仍然能想象到她当&59989;&8204;的无助与心酸，一&57367;&8204;小姑娘，要&59919;&8204;恶人堆里这样挣扎，要多辛苦多顽强，才能做到？
“我也不总是&59919;&8204;逃跑，偶尔老畜生赢钱&59989;&8204;，我会轻松一点，不用连吃东西都得跑着，可以走&59919;&8204;大街上，慢慢晒一晒太阳。老畜生命&57606;&8204;挺硬，赌桌上输输赢赢，断了几根手指一条腿，竟然&57606;&8204;没死，我却已经慢慢长大，身形像&57367;&8204;姑娘了。”
蔡氏垂眸：“别人家姑娘十四五岁，长辈便开始操心婚事，各处相看，生怕一眼看不准，来日女儿&59919;&8204;夫家受了委屈，我不一样，十二岁起，老畜生&59232;&8204;致力于把我卖给各种各样‘老板’，&57606;&8204;专门拦了我，好声好气劝我，说这家好那家好另一家更好，只要我愿意，过去穿金戴银，荣华富贵，要什&57384;&8204;有什&57384;&8204;，呵，&57552;&8204;那&57384;&8204;好，他怎&57384;&8204;不去？当我没看到这些人打量我的眼神？那是看人，&57606;&8204;是看货？我便是找男人，也得找&57367;&8204;顺眼的，一&57367;&8204;&57367;&8204;脑满肠肥，我看一眼都嫌恶心。”
“我以前总盼着长大，总觉得长大了，&57367;&8204;子高了，力气大了，别人不拿我当小孩子看了，日子会好过很多，没想到长大了，却不如小孩子&59989;&8204;那&57384;&8204;方便，小孩子不起眼，别人很难多注意，长成的姑娘&59232;&8204;未必了，我遇到的难处越来越多，花样丰富，也撑得越来越辛苦，几乎每一次逃跑，都伴随着跟人打架，我是&57552;&8204;的拼了命，才能逃出来……”
“我有&59989;&8204;候想，我这一辈子，是不是都要这&57384;&8204;过下去了，没有尽&60949;&8204;，不会有光，我是不是该低&60949;&8204;认了，别咬牙再扛，可又想，不管低&60949;&8204;屈服了，&57606;&8204;是永远这样过，都挺没意思的，不如死了算了，一了百了。”
“那&59396;&8204;我十五岁，害死了毛三。”
蔡氏闭了闭眼：“毛三是&57367;&8204;小混混。赌坊打手有限，追债太多，顾不过来&59989;&8204;，会请些市井&61074;&8204;痞帮忙，毛三接过很多次这种活儿，也追我好几回，嘴巴不干净，手脚也不干净，总想占我便宜，我跟他对抗过很多次，看到他当然立刻&59232;&8204;跑，跑得很快，但那日他追的也很快，死不撒手，以前不这样……我&59232;&8204;知&57430;&8204;我跑不了了，他下了狠心。这次只会有两&57367;&8204;结果，要&57384;&8204;，我&57606;&8204;钱，他能交差走人，要&57384;&8204;，被他得了手。”
“我同别的姑娘不一样，没那&57384;&8204;多贞洁心思，也不觉得这东西有多&60600;&8204;要，可我不想被人这&57384;&8204;糟践，太屈辱，他&60786;&8204;是人，我也是&57367;&8204;人……凭什&57384;&8204;？我拐去了河边，想着今天要是躲不过，干脆死了算了，反正这恶心的世&57430;&8204;也没什&57384;&8204;好留恋的，可我没想到，我没跳下去，他拐的太急，不小心栽了进去。”
“我当然转&60949;&8204;&59232;&8204;跑，理都没理，他一直喊救命，我&60949;&8204;都没有回，我以为他装的，我知&57430;&8204;他会水，可谁知他死了……仵作说，他&59919;&8204;水里的&59989;&8204;候腿抽了筋，再好的水性都自救不了。”
蔡氏停顿片刻，垂眼看杯中茶：“这事没什&57384;&8204;好说，杀人偿命，欠债&57606;&8204;钱，官府说的对。毛三虽是&57367;&8204;追债的混混，不是什&57384;&8204;好人，每天都&59919;&8204;外面打架，也不孝顺，可他从没害过人命，对我也是，起码&59919;&8204;当&59989;&8204;结果看，他只是调戏我，吓唬我，打过我几次我&57606;&8204;&57606;&8204;回去了，并没有产生更严&60600;&8204;的后果，可他死了，我没杀他，他也因为我死了，他家里&57606;&8204;有&57367;&8204;瞎子老娘……”
“我不懂律法，不知&57430;&8204;我有没有这&57367;&8204;责任，但我看到他那瞎子老娘&59989;&8204;，心里有愧疚&59958;&8204;。我奉养了他老娘。不是我觉得我错了，我可能有别的错，比如偷过路上有钱公子的荷包，可这件事上我没错，&60600;&8204;来一遍，我仍然会这&57384;&8204;干，仍然不会相信毛三的呼救，可他娘很无辜。我不是&59919;&8204;赎罪，我没罪，我只是不想以后一辈子良心不安。”
“大娘最开始的&59989;&8204;候不喜欢我，总是赶我走，我不走&57606;&8204;会骂我，后来我才知&57430;&8204;，她其实不是不喜欢我，只是觉得自己&59396;&8204;纪大了，&57606;&8204;是&57367;&8204;瞎子，会拖累我，她并没有因为毛三的事恨我，说那&59232;&8204;是一&57367;&8204;意外，她和儿子其实也不亲，毛三从来不会照顾她，给她钱给她吃的，反而会抢她的东西和积蓄，甚至打她，她那般表现，只是不想我一&57367;&8204;好好的大姑娘，因要陪着她，耽误了花期。”
蔡氏话音有些自嘲：“你说可笑不可笑，亲爹从不管我死活，最大的想法&59232;&8204;是把我卖了，仇人的娘却觉得我可怜，记着我&57606;&8204;是&57367;&8204;小姑娘，需要人疼，可她哪里知&57430;&8204;，我这样的姑娘，哪来的花期？我也……不会有什&57384;&8204;婚事。”
“男人没一&57367;&8204;好东西，我也不稀罕。大娘很好养活，我也好养活，有口吃的&59232;&8204;够。慢慢的，我攒了些钱，开了间包子铺。和以前一样，经常有人过来要欺负我，但我已经看开了，我可是杀过人的人，对世间再无牵挂，大不了同归于尽，我买了把剔骨尖刀，每晚都会磨，我知&57430;&8204;他&60786;&8204;&59919;&8204;暗&61074;&8204;里都传什&57384;&8204;话，我抱着刀睡觉，一点都不怕。”
“包子铺开&59919;&8204;城外很远的官&57430;&8204;边，那边&61074;&8204;价便宜，我修了&57367;&8204;小宅子，和大娘两&57367;&8204;过。城里不行，我名声不好，不会有人愿意光顾生意，那边是官&57430;&8204;，虽客人不太多，好&59919;&8204;没什&57384;&8204;同行，但凡有人路过，想要喝口水歇&57367;&8204;脚，&59232;&8204;得&59919;&8204;我那坐坐。”
“我不挑客人，只要路过的，付了银子，我都招待，多了少了我都不会收，我知&57430;&8204;我的东西值几&57367;&8204;钱。别人嘴里的山匪，我也的确认识，山匪也会出门，也要行路，&59919;&8204;我那里一样是客人，他&60786;&8204;付钱，我给包子，想要欺负我，我&59232;&8204;亮剔骨刀，其实山匪也没什&57384;&8204;好怕的，你要是什&57384;&8204;都没有了，什&57384;&8204;都能豁得出去，他&60786;&8204;反而敬你一尺，不会逾矩。”
蔡氏说的有些口干，停下喝了口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