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南偃】
暴动愈演愈烈,一发而不可收拾。
仲丁在饮马驿的“壮举”,早已在镐京城内传得沸沸扬扬,越来越多的国人抄起农具,加入暴动之中。
数万之众迅速聚拢,攻占了周王师武库,封存于内的刀枪剑戟被暴民们洗劫一空,全副武装起来。
此时,位于镐京城正中央的王宫,也仅剩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
虎贲师中专门有一千将士,日夜守备王宫防务。
辰时刚过,每日例行换防便告完成。卫戍长南偃缴完令符,离了岗哨。
他戎装未脱,便往宫外走去。他是西周开国名将南宫适后人,如今虽家道衰落,但勇武过人,颇有祖上雄风。
像往常一样,妻儿早就等在宫外,每当他换岗后,便可回家享天伦之乐。
女儿梳着辫儿,依偎在母亲怀里望眼欲穿,幼子则一蹦一跳,嬉皮笑脸地朝父亲跑来。
“良人,又饿坏了罢?咱这就回家。”南妻一脸心疼。
“不急,你听,那里有什么喧哗?”
“你都已换岗,就别管了,最近世道不太平。”
“那怎么成?离岗就对王宫防务不闻不问,虎贲师可丢不起这人!”南偃说得轻描淡写,一边关切地看着远方攒动的人头。
南妻想必对城外暴动早有耳闻,此时脸上愁云闪现,敏感的南偃瞬间觉察到事态非常。
“良人,求求你莫管罢。”南妻泪如泉涌,拦腰抱住自己丈夫。
说话间,暴动的人群已如潮水般涌到宫门前,虎贲卫士以寡敌众,防线岌岌可危。
“放心,不会有事!你先带两个孩儿回家等我,我去去便来。”
南偃推开爱妻,整了整戎装,义无反顾地朝王宫冲去……
王宫大门眼看要失守,这时,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挡在暴民跟前。
“尔等若要闯宫,先从孤尸体上踏过!”
那老者身着卿士朝服,精神矍铄,手里提着一柄大钺,那是从负伤卫兵手中接过来的兵器。可他年老力衰,又身形瘦弱,拎得十分费力。
“老狗官,活腻歪也?”仲丁一不做二不休,举刀便要砍。
“住手!”老陶季拼了老命挡住逆子,气喘吁吁道,“他是芮良夫,好官,杀不得!”
仲丁强捺兽性,不耐烦道:“甚么芮良夫?”
“你糊涂!满朝卿大夫即便都烂透骨髓,也还有三个赤胆忠心老臣——太师周公、太保召公,余下一个便是这大司徒芮良夫。”
“爹,肉食者都是狗官,哪有好人?”仲丁不容分说。
“你懂个屁!这三人苦劝天子十余年未果,最终被天子疏远弃用,他们乃是大周栋梁直臣,不可滥杀无辜啊!”老陶季气得发颤。
芮良夫在国人中野望极高,暴民们见他现身阻拦,也纷纷安静下来,场面陷入僵持。
见局势得到控制,芮良夫长作一揖,劝众人道:“唉,适可而止,都请回罢!”
“回?哪还回得去?滔天大罪已犯下,回去等着卫巫前来灭族吗?”
仲丁一声怒吼,推开了老父,接着又飞起一脚,把芮良夫重重踹开。可怜这位耄耋老臣,口吐鲜血,瘫倒在地。
刚要往宫里闯,一枝大戟斜突然刺里插在仲丁身前。任凭这贼酋有千斤蛮力,也费了老大劲才挣脱开。
“是南叔,大家不可造次!”师寰认出对方。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卫戍长南偃,他护在身受重伤的芮良夫跟前,横眉冷对万千暴徒。
“师寰,亏你还是虎贲,竟也造反?!”南偃厉声训斥。
“我……”师寰低下了头,不敢争辩。
“虎贲训辞?”南偃长戟一挺,利刃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生作虎贲,死卫周魂。”
师寰昂首挺胸,大声朗诵着虎贲师的入伍训辞,此刻,他好似一名初来乍到的新兵。
南偃官阶不高,但负责教习虎贲士兵武艺,看到这一幕,暴民中夹杂的虎贲士兵心中有愧,不忍与其为敌。
“虎贲,死战不退!”
南偃一声怒吼,手下守护宫门的卫士们抖擞精神,纷纷提起兵刃同暴民血战,直杀得天昏地暗。
混乱中,仲丁眼见局势反转,心生毒计,一个箭步冲向围观人群,瞅准南偃妻儿,提刀便砍。
“卑鄙小人!”南偃力战数人,已是精疲力竭,哪里脱得开身去救妻儿?
双拳难敌四手,南偃就这一分心的功夫,身上就中了数创,血流不止,犹浴血奋战。
仲丁得意洋洋,挟持着南偃妻儿,正想逼其就范。
就在此时,只听“哐当”一声,仲丁虎口一震,倒退数步。定睛一看,原来正是师寰提枪来救。
“我敬你是个好汉,却干出这种猪狗不如的勾当!速来受死!”
师寰把一杆枪舞得水银泻地,仲丁难以抵挡,赶紧唤来帮手。敌众我寡,师寰不敢恋战,用长枪护住南偃之妻,一手抱起两个孩童,只顾往阵外突围。
“师将军!莫管我妻儿,快进宫护驾!”南偃一心只想着护主,声嘶力竭地吼着。他又击杀了十余名暴徒,却也身受数疮,已命在垂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