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朽问你,在这山林野村,学武既可防身、又能糊口,你为何偏学认字?”
“我要出赵家村,”方兴脱口而出,“这里全是鬼子,日夜提心吊胆。”
“怕鬼子,是个害怕缘由,”老胡公沉吟道,“可学文就能出得大山?你只是逃避罢了!”
“这……识字学文便可在大城邑谋些卿大夫职事,带茹儿过上好日子。”
“茹儿?有趣,这是另一个害怕缘由,”老胡公拍掌冷笑,“可有一节,这普天之下,卿大夫自有其儿孙世袭,你一介野人如何当得?”
“这……莫非野人真的只能一辈子贫苦受穷?”
老胡公微笑点头。
“野人即便学富五车,也不能出人头地?”方兴不甘心。
对方依旧在点头。
眼看着从小到大的唯一念想走向幻灭,方兴声音越来越低,表情越来越沮丧。
“所以小鬼,”老胡公不依不饶,“你还会再学文吗?”
“会!”方兴含泪咬牙,但没有丝毫犹豫。
“如果你死不悔改,可走不出大山,赶不走鬼子,甚至你的茹儿也将被会拳脚的小子娶走,”老胡公句句拷问着方兴灵魂,“小鬼再想想,还不改志向?”
“不,绝不!”方兴倔脾气上来,大吼一声。
见少年窘状,老胡公不禁哑然失笑,笑声豪迈,在深夜的彘林中回荡。
“恩人何故发笑?”少年被笑得浑身发毛。
“妙极,妙极!”
“什么妙极?”方兴一头雾水。
“贫贱不能移汝之志,”老胡公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倒不算废物!”
“这……”
恩人是在夸我么?方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从小到大,在他有限的生活半径中,几乎没有任何人给过他鼓励和夸奖——家父算半个,但他历来不苟言笑;茹儿也算半个,但她也怀疑自己口中的未来。至于其他人,清一色视自己如“废物”。
老胡公竟然给自己高度肯定,方兴对他瞬间充满好感。
“这么说,恩人鼓励我继续学文,将来出人头地?”
“老朽可什么都没说。”老胡公微笑着不再作答,转身把装满野猪肉块的皮囊背到身上,便往林子深处走。
待老者走出数十步后,方兴还呆立原地,不知所措。
只听对方喊道:“愣着作甚?等老彘王回来寻仇嗬?”
方兴这才小跑到老胡公跟前,拱手道:“还望恩人指点出林之路!”
“出林?”老胡公不以为然,“这可是彘林,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嗬?”
“那该如何是好?”方兴没心情开玩笑。
“信得过老朽便跟着,信不过嘛……老朽指个方向于你,自己凭本事走出彘林。”老胡公继续走着,丢给方兴两个抉择。
方兴略一琢磨,赶忙道:“我信!恩人救我两番,自不会加害,我愿跟随。”
“老朽可没逼你,你跟紧便是!”老胡公大笑,转身便走。
老胡公脚力甚劲,越走越快,丝毫没有休息之意。方兴向来不以筋骨为能,加之饥寒交迫,早已体力不支。
望着老胡公矫健身影,方兴心里依旧疑窦重重。今日变数迭生,疑团接二连三,他确实需要好好捋捋思绪。
先是那两个鬼祟的赤狄鬼子。
往常,赤狄皆是大张旗鼓地到赵家村打秋风,赵家村人少财乏,犯不上大举来攻。更何况,鬼子始终把赵家村的战马看做长线“生意”——只要村民还养马,抢劫便比灭村划算许多。
那为何如今鬼子为何要杀赵家村哨兵?又为何在歪脖树下埋下包裹?又为何会在彘林里被老胡公射杀?只可惜如今死无对证,怕是只有等出了彘林,再去歪脖树下查个究竟。
随后便是遇到这位自称“老胡公”的神秘老叟。
老胡公口音不是村中之人,其勇力才学,甚至举手投足间的风度,皆与山野农夫大相径庭,想必是隐居于此的世外高人,而无人敢入的彘林正是不错的避世之地。
可他隐居彘林究竟意欲何为?他与赤狄可否有渊源?一方面,他面对鬼子却毫不手软,箭箭毙命;另一方面,他行为习性又不似华夏,尤其那离弦后呼呼作响的长箭,又极其诡异。
回忆起这摄人心魄的奇怪箭矢,方兴突然想起家父说起过的哨箭,那可是赤狄鬼子通风报信之物。
想及于此,方兴赶忙问老胡公道:“恩人,您方才所用之箭,可是哨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