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方才,有个小鬼在老朽跟前信誓旦旦,要带小情娘走出大山,”老胡公揶揄道,“怎么?此人雄心壮志被老彘王所食?”
“恩人莫取笑于我罢!”方兴心情沉重。
“你了解你口中之敌乎?”这小鬼越来越讨人喜欢,是个可造之材,老胡公有意再点拨其一番。
“恩人是说赤狄鬼子?”
“可不单赤狄,而是四方之异族。”
方兴摇头。
“虽说你粗通文墨,志向亦不小,”老胡公顿了顿,“但你视线囿于村野,格局亦为太岳山所困,实属大憾!”
“愿恩人明示!”方兴期待。
老胡公从石头上起身,和方兴面对面席地而坐。二人之间恰好留了一小块空地,老胡公把砂石抹匀,用鸣镝在其上画了起来。
“北狄、西戎、东夷、南蛮,合称四夷,居于四方,而华夏夹其中。上溯五帝三皇,下沿虞夏商周,历来异族环伺,亡我之心不死,中原从无宁日。小小赤狄,只是九牛一毛而已。”
方兴点头,怅然若失。
“故而,大周以远近亲疏划分政区,以抗强敌。”老胡公在地上画三个同心圆。
“内圈方圆五百里,称为王畿,归周天子直辖,西都镐京、东都洛邑皆囊括在内。中圈方圆五百里,分封数百大小诸侯,皆大周亲戚、功臣之封地。
“外圈亦方圆五百里,置最信赖的诸侯于边境,如齐、鲁、晋、燕、随等,此为对抗四夷的最前线。我们现居之地,便在外圈之中,此间大国乃是晋国,武王之后,其地位于华夏和北狄混杂交汇之处。”
方兴道:“那三圈之外,便是戎狄蛮夷?”
“好悟性!”老胡公微笑着又划出两个大圈。
“第四个五百里之圈,所居者为东夷、南蛮——东夷渔猎为生,乃上古少昊后人;南蛮处湿热障毒,乃战神蚩尤余党。
“第五个五百里大圈,便是戎狄所在,戎在西,狄在北——此二族同诸夏血缘最远,又以放牧游猎为生,残暴野蛮,故而与大周最水火不容。”
言罢,老胡公放下长箭,取出皮囊,呷了口水。
方兴连连点头:“我听家父说过,此乃大周‘五服’制度,只是他所言不如恩人之详。”
“不错!大禹治水之后,便用五服划定疆域,经夏、商二代,一直沿用到大周,虽说简单粗暴,但也一目了然。从内到外曰甸服、侯服、绥服、要服、荒服,合称‘五服’,表明臣服大周,按不同等级进贡称臣之意。”
“那这五服之内,皆是大周疆域?”
老胡公眼神突然暗淡:“大周开国初年,天下大治,四夷闻风归服。可如今王道衰微,政局动荡,国人暴动后四夷更不来朝,大周若再不中兴,迟早礼崩乐坏,不知还能剩得几服?”
老胡公知道方兴此时尚无法对他所言感同身受,但其天资聪颖,记性犹佳,当下然虽不甚了了,想必已努力默记在心。
突然,方兴想起一要紧事:“恩人,方才那两个鬼子,究竟意欲何为?”
“彘林历来不缺送死之人,”老胡公轻描淡写,“赤狄鬼子近来不信邪,总想进彘林试试命硬与否,可惜皆有去无回。”
“鬼子为何要进彘林?”方兴疑道。
“彘林大凶大恶,远近皆知,”老胡公不动声色,“赤狄之所以铤而走险,想必有大图谋。”
方兴自言自语:“莫非,鬼子想从彘林绕过岗哨,然后突袭赵家村?”
“是有此种可能,”老胡公抚须微笑,这少年的世界里怕是只有赵家村,“或许有更大阴谋,也未可知。”
他知道,对赤狄而言,灭个小小赵家村轻而易举,何须多此一举?但他不忍心把这残酷现实告知方兴。
“更大阴谋?”方兴迟迟没回过味来。
老胡公安抚少年道:“你倒不必忧虑,只要鬼子还觊觎战马,赵家村倒便一时半会儿亡不了。真要让赤狄下决心灭村,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有人开出更高价码。”
“什么价码?”
“自是比一年从赵家村掠夺五六十匹战马还高的筹码。”
方兴年纪尚小,见识又浅,自然琢磨不出此话深意。
“雷雨将至也!”老胡公突然起身,把方兴从神游中拉回。
“恩人会看天象?”
“不会看,但会听。”
果然,侧耳倾听下,彘林深处断断续续传来低沉的春雷声,大雾弥漫,暴风雨顷刻便来。
“老朽栖身之地便在前方,你若不弃,前去歇脚避雨如何?”老胡公提议道。
“最好不过!”方兴此时似乎也不再患得患失,欣然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