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凌晨,周王师大营之前雾气缭绕,天空阴阴沉沉,一股难以言状的压抑。
集结号吹响,按昨日议定计划,周王师将重回昨日中毒之地勘察。可今日阵中气氛却是死气沉沉,恐惧如瘟疫般在军营中蔓延。
但有一人例外,那便是蒲无伤。对他而言,今日前往战场一探究竟,并不是生与死的冒险,更像一次饶有兴致的旅行。
“真不知道这些军汉们愁些什么?”蒲无伤刚结束每日凌晨的打坐,他每天要在日出前把《神农百草经》默背一遍,风雨无阻。“哪有几多事值得催动妄念……”他又练习了一会儿吐纳之术。
不多时,周王师便重新集起一支精锐小队,其主要任务便是随着蒲无伤前往勘察战场。在他之后,程伯休父率军紧跟其后,召公虎、赵札所在的中军、各诸侯国部队,也依次拔营前行。
然而,蒲无伤并不愿乘坐战车,而是独自跨上战马,骑在所有队伍的最前方,飘逸脱俗。
“大军停步,”到了昨日赤狄人举行祭祀仪式之处,蒲无伤示意程伯休父,“切不可再往前行!”
在全军将士充满疑惑的目光中,蒲无伤快马冲出大阵,往前驰骋。
“不好!蒲先生莫不是赤狄奸细,他去招救兵来也!”程伯休父大惊失色,脱口而出。
蒲无伤的异常举动确实很可疑,召公虎显然冷静许多:“大司马稍安勿躁,蒲先生自有道理。”
蒲无伤当然听得到他们的对话,自己历来清心寡欲,自然耳聪目明。程伯休父真不识好歹——昨日救你一子,今日要寻你另一子,却怀疑我是鬼子奸细?原来你不仅上火,还眼瞎!
不过蒲无伤倒是坦然,他信马由缰,四处游荡。又转了几个圈,忽然跳下马来,撩起长袍,弓身在地上拼命挖着。
“看来蒲先生并非奸细,乃是中邪?”程伯休父提出新观点。
召公虎被老将军逗得莞尔一笑,指着前方:“喏,蒲先生回来也。”
总算找到了些线索,蒲无伤心满意足地翻身上马,几鞭下去,便回到阵中。
“太保、大司马,你们猜此乃何物?”蒲无伤脸上挂满兴奋,一手拉住缰绳,另一只手上捧出一抔白土。
程伯休父凑近前一嗅,大惊失色:“这是毒物?先生害我!”
也难怪这暴躁老头起疑心,这粉末的味道着实诡异。
“害你作甚,此为硭硝也!”蒲无伤心有余悸,至少是替对方心有余悸,道,“还好,昨日大司马幸而没率军追进林中,躲过了一场灭顶之灾也!”
“此话怎讲?”程伯休父被粉末呛到,接连打了几个喷嚏。
“借下火石火镰。”
蒲无伤从程伯休父的御者手里要来引火之物,稍一碰撞,火星飞溅。接下来发生之事让所有人出了一身冷汗——
火星一碰到那抔硭硝,立马迅速燃烧,白色的火焰窜起来,竟有三人来高。
蒲无伤努着嘴道:“看,这就是硭硝之威力!无伤觉察方才此间气味不对,果然在前方林中找到了散落满地的硭硝。”
召公虎道:“也就是说,如果昨日大司马如果救子心切、杀入林中,赤狄人就会点燃这遍地硭硝,让大军葬身火海?”
蒲无伤点了点头,所有人鸦雀无声,他们知道这个问题会是什么答案。
召公虎问蒲无伤道:“敢问蒲先生,这硭硝究竟是何物?”
蒲无伤又来了兴致,世间所有药物毒物,他皆可信手拈来:“硭硝形如冰块,可以入药,大多沉积于干涸后之盐湖,也偶见于热泉之中。然其甚为罕见,只在西北蛮荒之地方可寻得。”
“西北之地?那可是戎人地盘?”赵札奇道。
“甚至更远数倍,那里极寒极旱,乃荒无人烟之地,”蒲无伤顿了顿,接着道,“说起来,这硭硝的珍贵程度,丝毫不逊色于鸩毒,不知赤狄如何寻来这许多?”
召公虎再次陷入了忧虑:“这赤狄真是棘手之极,能从南方弄到鸩毒,又能从西北弄到硭硝。”
程伯休父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对着身边的赵札一个劲道谢:“多亏赵氏宗主昨日及时制止,本帅才没有执意犯险,否则这后果……唉……”
“大司马且莫挂齿,赵札哪受得如此大礼。”赵扎赶忙扶起程伯休父。
召公虎从地上拾起已经被燃烧成灰烬的硭硝,在手里摩挲了一番,捻成碎末,倒有一股清香。
“这硭硝灰烬乃是不错药引,”蒲无伤道,“不过,还得劳烦太保大人,赶紧安排将士把林子里尚未点燃的硭硝收集起来,否则他日烧将起来,火势定难以控制。”
“有理。”召公虎点点头,转身安排少保皇父、少师显父带领中军士兵去清理地上的硭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