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摸一个时辰过后,所有礼毕。
此后,天子遗体将在此灵台上停尸七日,在此期间,由卿大夫和各诸侯日夜不离寸地守灵。此后才可进行穿戴寿衣的“小殓”和入棺的“大殓”仪式,最终等到盖棺之后,方可起大军护送棺椁回首都镐京下葬。
居丧守灵期间需要缄默,但召公虎担心赤狄杀来回马枪。特别之事需从权,于是命程伯休父率军戴孝戍卫彘林四周,以防赤狄突袭。
此外,卫国等四国联军,以及跟随国君前来吊丧的晋国、霍国军队也被动员起来,轮流为周王胡的灵堂保驾卫护。
就这样,三天过去,一切有条不紊。彘林内外始终风平浪静,想必周王胡的死讯已经传布四海,召公虎忐忑不安的心情也略微平静。
夜已三更,月朗星稀,春夜渐凉。
又结束一夜的守丧,终日正襟危坐的召公虎走出灵堂,总算可以伸展麻木的四肢。他望着彘林中的明月,往事涌上心头。
十八日之前,他在太保府中接到一封密信,那是他第一次听闻“彘林”这个名字。信中提到十四年前的镐京往事——那段他不愿回忆的惨痛历史。
国人暴动爆发不到半日,造反者杀向王宫,召公虎有心掩护周王胡出奔,便让家宰方武(彼时还叫召武)驾车带领天子冲出镐京重围,开启流亡生涯。暴民寻不到天子,便把太子静作为替罪羊,从召公虎手中夺走杀害。
周王失踪,太子惨死,大周群臣无主,政局扑朔迷离。
按理说,周王胡还留下一位襁褓中的王子友,但姬友当时刚满周岁,哪里当得天子?更何况旧天子并未驾崩,王子友亦非太子,故而王位始终悬而未决。
然而,朝中不可一日无主,经过三公九卿与宗室长老数次博弈,最后卫伯和提出一个折衷方案——由周、召二公共和执政,这才平息众议。
虽是共和执政,但毕竟天子并未退位,周、召二公手中权力着实有限。既不能代替周天子祭天地,也不能废立三公九卿,军权也由太傅虢公长父代管,没有人能妄行征伐。
好在这十四年还算天下太平,戎狄蛮夷没有趁虚而入攻打镐京,诸侯们也并未因天下无共主而发难。但在大周表面的风平浪静之下,实则暗流涌动,其中尤以巫教为甚。
尽管周、召二公鞠躬尽瘁,却还是防不住朝野上下流言四起。有说二公居心叵测、大权独揽者,有说二人欲僭位自代者,更有甚者,还有传言周王胡已被周、召二公暗中杀害。
不得已,周召二公同周王室达成一个新约定——待到王子友十六岁冠礼后,若周王胡还杳无音讯,就立王子友为新君。
眼看明年便可把这千钧重担就要从肩头卸下,召公虎终于可以松一口气。就在此时,赤狄却突然出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围攻彘林。
原本,周、召二公并不在意,这无非是异族又一次再寻常不过的入侵,直到那封彘林密信传来。
信中说,周王胡自国人暴动后,出函谷折而往北,渡过黄河、沿汾水北上,逃遁到大周故地太岳山,并在彘林里隐姓埋名定居下来。
得知密报,召公虎寝食不安,于是赶紧找周公御说商议。二公向来没少收到有关天子下落的假情报,但此信细节详实、证据确凿,足以证明周王胡身处彘林,召公虎不得不信。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兹事体大,二公不敢大意,一旦周王胡落入赤狄手中,那大周两百年江山便要遭受灭顶之灾。二公一拍即合,决意发兵北上救彘林。
周、召二公手无兵权,此事自然遭到太傅虢公长父的强烈反对。这位尸位素餐的周王师统帅已然十几年没打仗,但他丝毫没闲着,大行损公肥私之能事,又如何情愿让周、召二公染指周王师?
更何况,周、召二公对外只以“击退赤狄”作为出兵目的,这般“小题大做”,自然让朝中公卿多有非议。就在周公御说开始打退堂鼓之际,太宰卫伯和挺身而出,他舌战众卿,愿领卫国全军为支援,全力支持周王师出兵击退赤狄。
最终,周王师在一片争议声中从镐京城出发,三日急行军到达汾隰,其后经历主帅虢公长父临阵脱逃、赵邑两战损兵折将。好在卫伯和君臣鼎力相助,这才哀兵取胜,最终解了彘林之围。
可到头来,赤狄鬼子被击退,彘林谜团解开,召公虎也在溶洞找到周王胡下落,可他很快就溘然长逝。莫非,周天子让周王师千里迢迢而来,只是为他收尸?
“他老人家总不按常理行事,”召公虎苦笑着,又叹了口气,“或许,这就是这位传奇天子与众不同之处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