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诸侯们相继辞别,召公虎顿时觉得心中空落。转头看见方兴同样面露失落表情,不由感慨起来。
“赵札,杨不疑,蒲无伤,”召公虎反复念着这些名字,对方兴道,“此次出征彘林,孤遇此三位青年才俊,相见恨晚。可惜他们都不能为周王室效力,失之交臂,真乃有缘无分也!”
方兴点了点头,道:“赵札智勇双全、爱民如子,对晋侯也是忠心不二;而杨不疑、蒲无伤皆天子高徒,身怀绝技,志在四方。他们皆有各自造化,太保难以强求。”
“此言有理。”召公虎由衷赞赏这番话。
自从给他赐字之后,少年近来对自己已不像此前那般拘束,这是个不错的开始。方兴是一块璞玉,是周王胡和方武馈赠给孤的瑰宝,假以时日,定要将其雕琢成器。
“陪孤走走?”召公虎发出邀请。
“悉听尊便。”少年应承。
于是,一老一少在月光下漫无目的地走着。召公虎兀自沉思,方兴紧随其后,也不敢开口叨扰。
后人曾有诗曰:“昨日之日不可留,今日之日多烦忧。”
明日便是渡河之日,若一切顺利,再过三日便可抵达首都镐京。诚然,召公虎不想回顾往昔,在前头,等待他的麻烦亦是丝毫不少。
天子已然彻底脱离人世纷扰,可他却留下来一个烂摊子——一个残破不堪的周王师,一个党派林立的公卿班子,一个离心离德的诸侯阵营。而这些,都因此次赤狄围攻彘林而暴露殆尽。
庙堂之上,十四年不见天子,大小政事全得由自己和太师周公二人硬扛。面对国人暴动后满目疮痍的镐京城,面对入不敷出的大周财政,面对难堪大用的官吏队伍,召公虎夜不能寐,而这些,躲入彘林的周王胡会知道么?
军旅之中,幸而这些年战端未起,可虢公长父给自己留下的怎样的一支大周王师?兵不过万,大半还是老弱残兵;将不堪用,唯一能带兵的程伯休父年近七旬。军饷不济、装备破旧、兵刃残缺,若非卫伯和相助,如何解彘林之围?
畿外诸侯,谁又不是心怀鬼胎?大周以地分封诸侯,可传到共、懿、孝、夷四王之时,早已无地可封。而周王畿土地不过千里,除了供养贪婪腐化的畿内诸侯,还要喂饱十余万国人,补给万余人军队,这些苦难又何谁去说?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大周积重难返,路在何方?这早已不是扶立新天子就能解决的问题,大周中兴,任重而道远。
召公虎想到此处,心情更加郁结。
有时候,他甚至开始佩服周王胡的真知灼见,虽说“专利”之策触动了太多贵族和国人利益,但这确是能让周王室最快振兴的方式。如果没有国人暴动,老天子能成为夏之少康、商之武丁那般的中兴之主么?
当然,没有如果。
召公虎长叹一口气,看了眼身后的方兴,微微摇了摇头。他还是个懵懂少年,这些大周朝廷上的难言之隐对方又哪里能懂?天色不早,老太保意兴阑珊,便回营歇息去也。
一夜无话。
次日,照例是四更早饭,五更集结。周王师全军在对周王灵柩行完朝奠之礼后,便拔营而起,前往黄河渡口,准备在一日之内横渡黄河天险。
大军沿黄河北岸逆流行进了一个时辰,便来到风陵渡口。风陵渡乃黄河四大渡口之首,自是险峻无比,别有一番磅礴气势。在这里,黄河从壶口瀑布一泻而下,出龙门便向南奔流,直至被终南山东脉的华山所阻,才转而奔流东归大海。
所谓风陵渡,乃是以其附近风后陵墓得名。
说起风后,堪称上古时代一员难有其匹的军事统帅,亦是轩辕黄帝麾下一等一名臣。当年黄帝击败蚩尤、一统中原,正是得益于风后立下的汗马功劳。
当时,黄帝和蚩尤战于涿鹿之野,蚩尤作大雾,黄帝部落将士顿时东西不辨,迷失方位,无法作战。这时风后及时赶来,献上他发明的指南车,给大军指明方向,摆脱困境,终于战胜蚩尤。
可惜风后在这场战争中被杀牺牲,最终埋葬在这里,黄帝为之建风后陵,也就有了风陵渡口。
风陵渡不仅是黄河之上最大的渡口,历来还是兵家必争之地。后人有诗赞曰:“一水分南北,中原气自全。云山连晋壤,烟树入秦川。”
周王师在黄河岸边暂歇,准备渡水船只。在这里,黄河水势稍微平缓,南北河岸距离也较窄,不需要太多船只,便可使万余人军队一日内全数渡河。
附近早已有晋国和魏国安排的船夫在渡口等候,大军正忙碌地筹备渡河。而召公虎则遥望着传说中风后陵的方向,遥寄先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