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方兴睡到自然醒时,已然时至午后。屋内摆好了午食,方兴只觉腹内空空,大快朵颐一顿。
向收碗筷的仆从打听过,才知召公虎一早便入朝理政。出征彘林以来,镐京城内等待太保处理的政务堆积成山。加之周天子新丧,召公虎更需要日理万机。
“当卿大夫也没什么好,”方兴嘿然,又自言自语道,“一点自由也没有,睁眼闭眼都是忙不完的政事。”
他本准备走出房间透透气,可一想到很可能同大小姐召芷邂逅,心里不禁发怵。彷徨再三,还是打消了开门的念头,双退不由得后撤几步,仰面躺倒榻上,傻傻地盯着屋顶发呆。
人是一种奇怪的动物——忙起来能把任何烦恼与悲伤忘却,可最怕闲下来后,脑子就禁不住胡思乱想。
一睁眼,脑海中就浮现出赵家村民那一张张临死前扭曲和惊恐的脸庞;一闭眼,彘林里那痛苦而难忘的一幕幕又在眼前重映——溪流中就义的亡父,中毒后垂死的周王,身负重伤的赵叔,残暴恐怖的鬼子,还有茹儿……
“茹儿,你到底身在何方?”
想起那你侬我侬的惜别,想及那信誓旦旦的“七年之约”,痛苦就不住袭上心头,如被利爪抓挠般煎熬,如被万箭攒心般难受。
方兴用力拉拽着发髻,逐渐用力,至于歇斯底里。眼泪更是不争气不受控制,翻涌而出,他索性把头埋进被褥,捶打卧榻,直咬得牙酸齿疼,也不肯有丝毫放松。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不知道哭了多久,方兴突然只觉脑后被重重敲了一下,惊醒地跳将起来,从被褥中钻出。
“谁?”少年气冲冲质问道,太保府里的仆役都这么待客么?
“哟,小野人,你在练甚么功?”依稀有个少女身影出现在眼前,正笑得腰肢乱颤。
“是你?”房门大开,蒙头许久的方兴乍一被亮光晃眼,许久才看清来人正是召芷,“不是,你怎么未竟我允许就开门?”贵族小姐还不如乡间野人讲规矩么?
“嘻嘻,你这么大了还哭鼻子哟?”少女没有回答方兴的质问,而是一脸幸灾乐祸。
她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肆无忌惮地嘲笑着少年的窘态。
“娘的!这可出大糗也!”方兴顺嘴爆了粗口。
自己的脆弱被女公子撞个正着,怎叫一个狼狈了得?召公虎这位千金小姐本就对自己嗤之以鼻,今后指不定更加鄙夷。
“放肆!野人小子出言不逊!”召芷佯作嗔态,又很快破功,再次掩袖笑了起来。
方兴本想一轱辘爬起来对女公子行礼,但想到脸上还挂着鼻涕眼泪,转身又一头栽进被褥擦拭,才敢抬起头来相见。
“失态,失态!”召芷赶忙用手捂住樱桃小嘴,努力憋笑。
午后的夕阳透过窗棂,照射在召芷的脸上,香肩颤抖,笑靥如花。她脸若银盘,眼似桃花,朱唇皓齿,方兴不禁看得醉了,恍然忘却对方正在嘲笑自己。
召芷捂着笑得法疼的小腹,抬头发现少年的眼神不对,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她脸上一阵绯红,嘟着嘴举手要打:“嘿,没教养的野人,你爹教你这样看人家吗?”
换旁人冒犯亡父,方兴定然愤恨,但此时身处太保府,又是失礼在先,连忙低头赔罪:“不敢,多有冒犯女公子!”
“你如此逗芷儿开心,便恕你死罪罢!”少女这才把悬着的小手放下,轻声嘟囔道,“芷儿从小就闷在府里,何曾如此开怀过?”
她也就十二、三岁年纪,却努力装成大人说话样子,显然是没少偷学其父模样,俨然一个女童版召公虎。恍惚间,方兴竟萌生一个荒诞的念头,把她认作茹儿,想耍贫逗她开心。
“多谢女公子不杀之恩。”既然召芷喜欢军旅故事,方兴索性一脸肃穆,对召芷鞠躬抱拳,施了个还算标准的周王师军礼。
果然,召芷好不兴奋,抓起几案上摆放的象牙箸当兵刃,指着方兴眉心:“死罪可免,但你坦白交代!”
“交代甚么?”方兴耸了耸肩。
“说!你刚才趴在塌上练的是何武功?”少女故意厉声呵斥。
方兴不由得佩服召芷的想象力,能把蒙头大哭想象成练功。没想到,向来老成持重的召公虎居然生了这么一个顽皮刁蛮的宝贝闺女。
“禀报女大人,在下刚才练的是……”少年眉头一皱,“对了,在下练得厉鬼上身之术!”
当初在赵家村,方兴没少在巫医和村民们跟前装神弄鬼。今日面对如花似玉的女公子,不妨将这看家本领故技重施一番。
于是,方兴把头一歪,吐出舌头,翻起白眼,双手握成利爪模样,施展起死人脸巫医那学来的“禹步”,朝召芷一瘸一拐走去。
“厉鬼来也,还我命来!”他哑着声吼着。
召芷哪里见过如此骇人场景,霎时吓得花容失色,连连倒退,差点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啊也!”眼看她失去平衡,方兴哪顾多想,一个箭步冲上前去,用双手托住召芷细腰,顺势一搂,将她揽在臂弯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