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午后,方兴心满意足地从太保府书房中走出,伸了个懒腰,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空气。
“真是值得纪念的一天!”他自言自语道。
今晨,召公虎请来的教书先生给自己上了大半天的《颂》诗,总算圆方兴儿时一大梦想。
尽管先生为了照顾召芷,故而讲得浅显易懂,但其内容却是方兴闻所未闻,倍感兴奋。
《颂》诗是大周宗庙祭祀的歌舞乐辞,大多是颂扬周文王、周武王、周公旦、召公奭功业的诗篇。此前听老胡公说大周当属礼乐文明最为璀璨,今日才算窥其一斑。
美中不足的是,《颂》诗中的大部分诗篇都过于生涩拗口,毫无韵律之美。方兴这才刚出书房,便已然将诗中内容忘却十之七八。
他百无聊赖,突然想起另一诗篇,信口吟道:
“登彼西山兮,采其薇矣。
以暴易暴兮,不知其非矣。
神农虞夏忽焉没兮,我适安归矣?
于嗟徂兮,命之衰矣!”
这首诗名曰《采薇》,方兴年幼之时,亡父方武便已教视令熟。今日回想当初,声犹在耳,却物是人非,感慨唏嘘之余,不由潸然含泪。
“嘿!你念什么呢?”召芷声音未到,手掌便已拍在少年肩头。
“是诗……参见女公子。”方兴作了一揖,泪珠还在眼眶里打转,低头不敢直视对方。
“哟,学了诗便知礼不少嘛!”召芷嘻语含笑,“没想到你识得这么多字,老先生都对你赞不绝口呢!”
“贻笑大方,贻笑大方。”他有口无心,只想借机溜走。
召芷却聊兴正浓:“这是什么诗?又是‘兮’,又是‘矣’的,可比先生教的《颂》诗有趣多了。”
方兴无奈,只得答道:“禀女公子,此诗乃是周初隐者叔齐、伯夷在首阳山上所作,确是婉转凄恻,上口动听。”
“伯夷、叔齐,唔,这是‘不食周粟’的故事!没想二位贤士饿死之前,还吟出如此飘逸脱俗的诗歌!”召芷长叹一口气。
“然,然也……”对方竟对这段典故熟稔于心,倒是方兴小瞧于她了。
召芷幽然道:“听说镐京城最近流传着不少好诗,只不过公父不让芷儿出府,无缘相闻。”
“好诗?什么诗?”方兴初来京畿,觉得稀奇。
“都是些诸侯国民间流传的诗歌,”召芷顿了顿,“公父说,早年大周还有采诗官到各地采风,可国人暴动一闹,这些歌谣便全部失传咯。”
看样子,召芷为此颇为惋惜。别看她一副养尊处优的刁蛮模样,谈及诗歌还颇有兴致。
“嘿,你想不想出去玩?”召芷见方兴沉默,于是神秘兮兮地问道。
“当……当然想。”
这话说得方兴怦然心动。来镐京城已有数日,他何尝不想出去透透气,见识一番大周西京的繁华和熙攘。
召芷见状怂恿道:“想就去呗,顺便替芷儿打听点新鲜事。”
“那……我怎么出去?”少年一头雾水。
“傻呀,当然是走出去!”召芷盈盈一笑。
“走出去?”
“你是贵客,又不是囚徒,”召芷啼笑皆非,“太保府门拦得住芷儿,却拦不住你!”
“这么简单?那我去试试!”
午后本是温书自习的时间,但方兴此刻喜上眉梢,已然迫不及待。
“等等,”召芷叫住方兴,嗔道,“说走就走吗?你也太不客气了罢!”
“怎么?”方兴心中咯噔一下,她不会是逗我玩吧。
“你可不能白出去,芷儿交代你一个任务!”她突然转怒为笑,浅颦中带着七分期盼,三分谄媚。
“何事?杀人越货的坏事我可不敢干!”少年不经意地耍了句贫嘴,浑然忘了自己眼前之人乃是召芷,而非茹儿。
她倒不以为意:“去打听下,老天子驾崩后,谁会是新王人选。”
“难道不是王子友么?”方兴脱口而出。回想起彘林突围前夜,老胡公曾谈及这个爱子名讳,不由得心下踌躇。
“聪明!当然是友哥哥。”
召芷露出盈盈笑容,言笑晏晏,把方兴看得如痴如醉。
“女公子认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