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刚出口,方兴便觉多余——周、召世交,王子友在太师府中长大,自然没少和太保父女打交道。或许他们还是青梅竹马的玩伴呢,就像自己和茹儿一般。
想起茹儿,方兴便不由想起“七年之约”来。他鼻尖一阵酸楚,方才自己对召芷的美貌动心,实是不忠,径直想自扇几个耳光。
“他是有串过几次门,”召芷痴痴看向墙外,“可他是王子,芷儿高攀不起。唉,十几年过去,如今他都要当周王咯。”说着,她脸上泛起了红晕。
方兴仔细观察召芷神情,她历来快人快语,毫不擅长掩藏小情绪。不难看出,她似乎对王子友颇有几分情愫。
这不奇怪。方兴还记得几天前在镐京城郊外时,初见亲迎父王灵柩的王子友。他风度翩翩、神采奕奕,举手投足间尽显王室风范,令少年自惭形秽。
“唉!小时候,芷儿日夜幻想着能嫁给他,”召芷并不讳言情事,“后来公父知道此事,便把我训斥了一顿。”
“这是为何?”好奇是人之天性,方兴亦然。
“大周祖训‘同姓不藩’,我和他自然无缘,”她眼神突然黯淡,“芷儿的命运早就注定,只能远嫁畿外异姓诸侯,当个国君夫人……”
“挺好的呀。”方兴随口安慰,他并不懂政治联姻对她意味着什么。
召芷唉叹道:“好什么?不过是出了一个牢笼,跳进另一个牢笼。不像你们这些野人,能追求幸福……”
“唔?”方兴哭笑不得,她太天真。
“喂!芷儿秘密被你知道了!”召芷拭完泪痕,又破涕为笑,调皮地掐着方兴臂膀,疼得他跳将起来。
“杀人灭口啦!”方兴故意轻声叫嚷,“我什么都没听见,是你逼我听的!”
少女莞尔笑道:“芷儿可以饶你,但你得好好出去打听消息,听到没?”
“遵命!”方兴煞有介事地行了个军礼。
告辞回屋后,他心不在焉地用过午食,便准备好出门的行装。
诚如召芷所说,当方兴迈步出府门时,不仅没受到任何拦截,两名侍卫反倒恭恭敬敬地行礼相送。见此场景,他反倒觉得受宠若惊不已。
镐京城,我来也!
方兴记得自己初次踏上脚下这片热土时,还是跟随周王胡棺椁入城之时。那日来得匆忙,走时也仅在召公虎轺车上走马观花,未曾领略大周京都的万千气象。
他是在边陲长大的乡下野人,此前见识过的最大城邑也不过是晋国附庸下的赵邑而已。而在大周都城的街巷之中漫步,始终是孩提时的梦想,如今如愿以偿。
曾几何时,方兴对镐京城的唯一印象便是国人暴动。在亡父口中,十四年前的丰镐之地堪称人间地狱,到处都是屠戮,到处都是乱民,到处都是战火。
今日,当他闲庭信步穿过一条条工坊、巷弄,领略繁华市集,游览深深宫墙,感受着镐京城的呼吸,看到安居乐业的国人,这一切,很难让他与当年那场浩劫联想在一起。
国人们着装得体,与赵家村民有天壤之别。镐京居民们祖上大都有贵族血统,他们由内而外散发着雍容气质,举手投足间风度清雅。
方兴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着,直到听见有人叫唤自己——
“小兄弟,小兄弟!”
“是谁?奇怪,镐京城里我也会有熟人?”方兴转头找寻,莫非是幻听?
就在这时,一个商贾打扮的中年男子一把揽住方兴,正是他在热情地呼唤自己。
“你是?”少年对他并无印象。
“嗨,贵人多忘事,”那人一口市井商贾的腔调,“小兄弟,我给你驾过两次车呀,不记得了?”
“啊也!是你!”方兴稍加回想,终于认出对方。
当初自己从彘林突围,误投虢公长父大营,虢季子白亲自相送。去往召公虎大营的途中,正是此人驾车,还滔滔不绝地讲着周王师历史。后来在解彘林之围后,召公虎命自己乘车找寻周天子栖身溶洞,御者依旧是这位仁兄担任。
只不过,今日这百夫长未着戎装,而是换成一副商贾装扮,方兴故而没能相认。
“哈哈,老弟,别来无恙呀?”对方依旧热情而健谈。
方兴刚要作礼,只见一少年火急火燎地朝二人跑来。
“爹爹,出大事了!”男孩年纪与方兴相仿,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找了大半个镐京城,原来你在这闲聊。”
那百夫长白了他一眼:“何事如此惊慌?没看你爹在和故友聊天么?”
其子急得口不择言:“兮……兮甲那个大淫贼,又来勾引我姊啦!我不敢和他搏斗,所以赶紧来找你……”
“岂有此理!”那百夫长突然怒目圆瞪,家丑不可外扬,只碍于方兴还在身边,尴尬道,“小兄弟,我先告辞?”
“后会有期!”方兴挥手作别。
百夫长再迫不及待,转身同儿子飞奔回家。
方兴毕竟少年心性,眼前这热闹不看白不看。待百夫长走远,他连忙追将上去,可哪还寻得其踪迹?
眼看日近黄昏,方兴只得悻悻然作罢,准备打道回太保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