兮吉甫看了一眼刚才被“火线提拔”的旅长南仲,他此时手持长戈,眉宇间英气逼人,自有一股威风堂堂。
“南仲,南仲,”兮吉甫轻声念叨了几句,“不知他和南偃有什么关系?”
“南偃?”方兴不解。
“国人暴动时,南偃便是镇守宫门、实战不退的虎贲教头……像,长得真像!”
兮吉甫也顾不上多想,眼前太庙内,太宰卫伯和已准备好讽诵诗和诔文,等待瞽矇在周厉王灵柩前诵读。
所谓讽诵诗,乃是对周天子生前所做不足之事的讽刺,大多都是文辞犀利的故作;而诔文则恰恰相反,大多辞藻华丽,是对周王一生的咏颂。
兮吉甫身为好诗之人,今日这等文坛盛会,他可不愿错过任何一首。
“这是诵读《周颂》?”方兴提起他在太保府中所学知识。
“非也,《周颂》乃周初贤人之作,国人暴动中大多亡佚,”兮吉甫说得心疼,“成王之后卿大夫所献的讽诵诗、诔文,当归入《雅》类。”
方兴点了点头,似懂非懂。
在压抑的编钟声中,瞽矇念起讽诵诗篇,声音悠长凄凉,有如招魂,如泣如诉。
“民亦劳止,汔可小康。惠此中国,以绥四方。
无纵诡随,以谨无良。式遏寇虐,憯不畏明。柔远能迩,以定我王。
民亦劳止,汔可小安。惠此中国,国无有残。
无纵诡随,以谨缱绻。式遏寇虐,无俾正反。王欲玉女,是用大谏。”
瞽蒙唱罢,余音绕梁,祖庙内外鸦雀无声,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此诗何意?”此诗文句佶屈聱牙,方兴自然听得云里雾里。
兮吉甫倒不急着回答,自己虽有过耳不忘的本领,但此诗意境高远,他还是驻足品味了许久。
“此诗名曰《民劳》,乃悲天悯人之作。其言百姓劳苦、民生多艰,劝君王休养生息,以京畿为重,抚恤国人,安定四境。”兮吉甫道。
“真乃忠臣良言也,不知何人所做?”方兴问道。
“这是二十年前太保召公劝谏周厉王的诗篇。”
“太保?”方兴很是吃惊,“此诗文采斐然,寓意深远,没想到他老人家竟如此高才。”
兮吉甫点了点头:“那时国人暴动还没爆发,太保苦谏厉天子而被疏远,故而愤愤然而作。他早年便有‘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之名句,文思自是上乘。”
就在这时,又一阵鼓乐响起,瞽蒙开始吟诵第二首讽诵诗:
“菀彼桑柔,其下侯旬,捋采其刘,瘼此下民。
国步蔑资,天不我将。靡所止疑,云徂何往?
天降丧乱,灭我立王。降此蟊贼,稼穑卒痒。
哀恫中国,具赘卒荒。靡有旅力,以念穹苍。
……”
此诗甚长,整整有十五章之多,洋洋洒洒百余句,瞽蒙诵唱三遍,曲调幽婉,凄凄惨惨戚戚,闻之者不禁潸然泪下。
兮吉甫道:“这是芮伯良夫之遗作《桑柔》,十四年前,此诗也是脍炙人口,在镐京城内人人能传诵。”
“芮伯良夫又是何人?”
“他乃芮国的国君,国人暴动前,在周王室担任大司徒的要职。”
“唔,他是虞公余臣的前任咯?”方兴沉吟道。
兮吉甫不以为然:“虞公岂可同芮伯良夫相提并论?芮伯良夫担心周厉王被卫巫蒙蔽,冒死两次上谏言,言辞犀利。故而在百姓中,他与周、召二公被称颂作当时的‘三大贤臣’。”
“原来如此,”方兴指着太庙内一位壮年官员,“方才献《桑柔》者,便是芮伯良夫罢?”
“非也,芮伯良夫早仙逝多年,”兮吉甫笑道,“此人是其长子芮阜,官拜少宰,乃太宰卫伯之副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