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楚国使团在随国礼官迎接下,缓缓走到堂前。手持白旄者乃是楚国使团主使,气定神闲,对召公虎和众诸侯、卿大夫依次行礼。
卫伯和见他四十上下年纪,髭须一丝不苟,着装大气得体,举止之间颇得周礼,不禁感慨:都说荆楚蛮子不服王化,今观这位楚使,却丝毫不像化外之人,倒比大多数的中原诸侯国使者神气许多。
召公虎起身还礼,拱手道:“楚国使团远道而来,孤照顾不周,有失远迎!”
楚使笑道:“客气!太保身为天子上卿、辅国重臣,却亲自接见我等楚使,实乃楚国荣光。”又转身打量殿上卫士,话锋突转,“本使谢过太保,摆下如此刀斧阵仗,而非沸油大鼎以烹我!”
卫伯和听出他话中有讥讽之意,显然是震慑于入随以来的王师兵威,倒也不以为意。
堂上,大司马程伯休父怒不可遏,率先发难:“请楚使自报姓名!”
楚使见程伯休父出言不善,却不以为愤,环视众人后,缓缓道:“多谢大司马提醒,是本使失了礼数。我乃楚君特使屈虔,如今官居楚国莫敖。”
程伯休父一愣,惊异地看向卫伯和,嘟囔道:“好眼力,他怎么认识我是大司马?”
卫伯和闻言,心中也是一凛。
楚国以蛮夷自居,不遵从中原官制,而是自创一套名号——武官之首曰“司马”,文官之首则是“莫敖”。莫敖一职相当于楚国之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算得上位极人臣之辈。
楚国始封国君名曰熊绎,熊氏和屈氏都是楚族重要分支。屈氏祖先名曰屈匀,乃是楚族的首领之一,在他的全力支持下,熊族人才被拥为楚君,屈氏也自此世代居于高位,这位屈虔想必就是屈匀后代。
紧接着,莫敖屈虔介绍起两位副使,他指着左边身长八尺的大汉道:“这位乃是楚君同母胞弟,名曰熊雪,排行第二。”随后又指着右边一位男孩道:“这位也是楚君同母胞弟,名曰熊徇,排行最末。”
众人望去,只见那熊雪约三旬年纪,膀大腰圆,目露凶光地扫视众人,一副唯我独尊的气势,远远便能感到腾腾杀气,乃是武将。而那小孩熊徇仅有十五六岁,唇红齿白,脸上稚气未脱,外加几分腼腆。
想必,楚人对今日会晤很是重视,派出的使团阵容强大,不仅由莫敖领衔,还让两位楚君胞弟充当副使。
卫伯和心中有数,楚子熊霜此举便已然释放善意,求和目的远大于挑战。毕竟,周、楚关系已然跌至冰点,如要约战,直接下战书即可,完全没必要大费周章,遣使团而来。
召公虎缓缓起身,与三位使节见礼完毕,微笑道:“我闻楚国先君有四位骨血,今楚子三位胞弟派来其二,诚意十足,孤心甚喜。敢问贵使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莫敖屈虔欠身作揖道:“楚君此刻正在汉水南岸,等待太保与王师大驾南下。”
“南下?”召公虎皱了皱眉头,对方的开场白出人意料。
“自是去平定南方叛乱。”
“叛乱?”召公虎更加不明就里,有趣,犯上作乱的不是你们楚人么?
屈虔不动声色:“然也,如今百濮、荆蛮、百越作乱,楚国不堪其扰。楚君已在汉水南滨设下宴席,待太保与王师光临,便一道会猎于云梦泽,并肩作战。”
这不是贼喊捉贼么?此言一出,满座皆惊,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程伯休父的暴脾气再次被点燃,叱道:“你!竟发如此厚颜无耻之语!”
“大司马,此话怎讲?”莫敖屈虔处之若素,一脸无辜。
程伯休父道:“分明就是你们楚蛮勾结百濮、荆蛮、百越作乱,侵我大周南疆,怎么现在反大言不惭,伪装成受害者也?”
莫敖屈虔笑道:“久闻大司马英勇善战,百战百克,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只是我楚国蕞尔小国,何德何能,敢召集叛贼造次啊?还望大司马明察。”
这话表面上是拍程伯休父马屁,但“百战百克”的头衔却实在更像反语,嘲讽这位生平屡战屡败的老帅。
程伯休父没好气道:“原来楚人也想效仿徐人,打不过便降么?”
“徐国?不知大司马何出此言,”莫敖屈虔嗤之以鼻,苦笑道,“徐国与我楚人乃是世仇,不共戴天。”
当初徐偃王叛周作乱,周穆王得楚国相助才击而杀之。自那以后,徐、楚结为世仇,征伐不断。然而程伯休父并不知此渊源,只能气得干瞪眼。
卫伯和暗叹,这屈虔巧舌如簧,一口舌辩的功夫确难对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