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必如此,《易》有云:‘天垂象,见吉凶,圣人象之;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古圣先贤能通过天地之兆象而预判天气,本不罕见,只是如今大周早已无如此之才。”
召公虎心里却是想的另一番事情——还记得几日前,自己的女儿召芷也曾兴奋地占卜出镐京城要下雨的兆象,也不知是不是偶然。
一旁一直缄默的仲山甫道:“我们知道这一切都是自然兆象,但百姓们恐怕不这么认为。你看昨日他们那山呼万岁,可大多不是冲着天子,怕是对那女巫的崇拜罢。”
召公虎皱了皱眉,道:“不瞒各位,昨日求雨之后,孤让太傅派兵前去捉拿这女巫,却不料其凭空蒸发般,竟不见踪影。”
兮吉甫惊诧道:“此事倒是蹊跷!太保没找到女巫,楚使屈虔也没寻到,这里面一定有玄机。”
仲山甫道:“我昨日例行巡查市集之时,坊间开始盛传,那女巫在做法之后,已经羽化登天,随真龙而去了。”
“这简直就是妖言惑众,居心不良!”召公虎是个坚定无神论者,自然不会相信这种越传越邪的无稽之谈。
兮吉甫道:“这里面怕是有诈,莫非是楚国人在其中散播谣言?”
召公虎点了点头:“若楚国人算准昨日必有大雨,他们完全没必要千里迢迢派人来作法。而恰恰相反,他们带着那女巫来镐京,煞有介事地搭台唱戏,想必是居心叵测。”
兮吉甫道:“楚使归国后,免不了借题发挥,添油加醋说大周扣押女巫之事。”
召公虎摆了摆手,道:“这还算小,孤更担心,此事怕是和巫教有逃不脱的干系!”
三人怅然,又思量了半天,依然找不到半点头绪,只得转移话题。
召公虎问道:“昨日这雨只下了一场,今日便又艳阳高照,接下来又当如何?”
仲山甫道:“片刻之雨,对农事定然无大用处,但仲山有一策,可对大周之财政,大有裨益。”
“愿闻高见。”
仲山甫道:“太保可曾听闻雩敛一事?”
召公虎摇了摇头:“未曾。”
仲山甫道:“仲山昨夜翻看大周关于雩祭之简牍,其中便有记载雩敛之道——依周礼,正雩之财用取于官,旱雩之财用,公家不能完全供给者,则敛之于民,谓之雩敛。”
“如此说,雩敛便是朝廷为求雨所征敛之财用?”
“正是!”
召公虎略有忧虑,道:“如今天下大旱,朝廷借大雩以敛民众之财,恐怕不妥。”
仲山甫笑道:“周王室之雩敛,并非为一己私利,而是取来购诸侯之粮,用于济困救乏也!”
召公虎抚了抚须,微微笑道:“如此,倒也算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也!”
仲山甫继续给召公虎吃定心丸,道:“事实上,此雩敛可以只向国人征收,国人可不穷,趁昨日大雩之成效,正好敛收一笔,名正言顺。”
召公虎终于释怀,道:“如此甚善,明日孤当奏请天子,开设雩敛,为国聚财!”
又是一日晨会,朝堂上的气氛一如既往地压抑。
求得不到一个时辰的雨后,又是新一轮的漫长干旱,眼看今年的年成没有指望。
依周礼,今年已求过雨,没办法再次举行大雩,所以眼看着仓库存粮撑不过秋天,周王静坐不住了,让众卿大夫赶紧想方设法准备过冬之存粮。
召公虎出班,把昨日仲山甫收雩敛之策对周王静提议,周王静大喜,赶紧授权仲山甫全权负责此事。
然而仲山甫的顶头上司、大司徒虞公余臣却有了意见,下属绕过自己向召公虎汇报,这让他很是不爽。
虞公余臣奏道:“天子,这收雩敛一事,有违国体,岂不是和‘专利’之策等同?”
周王静心一沉,转头问太史道:“收雩敛之事,可否有先例?”
太史道:“成、康、昭、穆之时,皆有此先例。”
周王静点了点头,道:“虽说此时敛财略于心不忍,但祖先贤王既有先例,也不妨一试。”
虞公余臣不甘碰灰,继续对召公虎发难道:“雩敛也要有个说辞,这收来的民财,太保打算如何用之?”
召公虎道:“自是向诸侯购买存粮。”
虞公余臣把头摇得拨浪鼓一般,道:“不可不可,此大为不妥!”
“为何?”周王静问道。
“依据周礼成制,王畿遭遇大旱饥荒,可以派使臣向各诸侯国求米,此名曰‘籴’,周天子向诸侯国求籴,诸侯国有求必应,为何还要去买?”
召公虎大笑,道:“大司徒,你这话就说得有失偏颇了。如今新天子刚刚继位,立志中兴大周,此时若坐视王畿之饿殍遍地不管,而放下身段四处借粮,岂不更是有失国体?”
虞公余臣反驳道:“哼!难道堂堂天子向诸侯国买粮,就不失国体了吗?”
仲山甫道:“太保、大司徒,下官有一策,可以规避遍野议论。”
“如何?”
“买粮一事,自不必由周王室出面,天子可下一道密令,让畿内各诸侯定额购入外粮,后再转运至镐京,自然无碍。”
周王静道:“此策甚妙,便如此办!”
虞公余臣见周王静业已拍板,便默默退下,不再言语。
接着,周王静重赏了大宗伯王孙赐和少傅仍叔,以表他们雩祭求得甘霖之功。
这次雩祭,朝野上下都三缄其口,此事自然不能把功劳算到楚国女巫头上,所以需要在卿大夫中论功行赏。
大宗伯王孙赐全程主持大雩仪式,而仍叔则是撰写了求雨雄文《云汉》,因而受赏。
仍叔没有居功,而是出班启奏,说写得此诗,贡献最多的还是兮吉甫。王孙赐对自己的这位年轻有为的新下属十分满意,也替兮吉甫美言了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