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王静强忍愠怒,问虞公余臣道:“太傅伤情如何?”
虞公余臣瞪了眼身后的御医们,据实回答道:“只是简单包扎罢,辅以养元止痛之药物,未曾用过针石……”
“荒唐!”周王静怒道,“如此重伤,为何迟迟不作救治?”
天子这话虽是指着虢公长父说,但在场人都知道,周天子更为关心的,是他的姑母,命若游丝的僖夫人。
“这……那……”御医们先是支吾,后又互相推脱起来。
天子面色不善,马上便要发作。
虞公余臣不忍直视御医们的丑态,下意识地把目光递向了女俘虏阿沅。周天子入府之后,她被几个府兵押到了角落,但她的眼神早已没有刚才那份淡定,而是频繁地会瞥向一个人——方兴。
很显然,她认识他,他也认识她。难道说,他们有什么交集?
虞公余臣定了定神,仔细思索着方兴与这女俘的关联所在。只不过,虞公余臣自知愚钝,半晌还没有想出个所以然。倘若此时虢公长父尚未受伤,凭他的奸猾世故,肯定会从阿沅和方兴口中问出端详。
就在现场再次陷入寂静时,方兴发话了。
“启禀天子,微臣有一言容呈。”
“哦?”周天子愁眉略舒,“方叔,你有何高见?”
虞公余臣也和在场众卿大夫一道,纷纷将目光投向方兴。虽然方兴是召公虎的得意门生,是虢公长父的政敌,但往往在遇到僵局之时,他反倒都有不错的办法。
方兴敛容作揖道:“在下虽非医士,但也曾与高明医者多有交从,粗通些医理……”
“怎么?”周王静迫不及待地打断,“你会医治伤者?”
方兴道:“神农氏昔日有‘祝药劀杀’之法,可解僖夫人与太傅之伤。”
“祝药劀杀?”周王静斟酌片刻,“此语何解?”
方兴道:“祝药者,乃外敷之药,专克金创之伤。而所谓劀杀,乃是用消毒之利刃,刮去恶疮脓血,以药蚀除腐肉。药、杀并用,方可成效,期间再用些参汤、鹿茸以养元,便可恢复如初。”
“甚善!”周王静大喜,“方卿真乃博闻之士也,那还不速速救之?”
“天子恕罪,”方兴连忙赔礼,“微臣只是听闻此术,通晓此理,也曾目睹当世名医以此术活人。”
说到这时,方兴的眼神不由瞥向阿沅的方向。这个细微的动作显然不会引起他人注意,却被虞公余臣看在眼里——他虽然愚钝,但目力却一向敏锐。
阿沅此时面带不忿,显然是不愿方兴献策救活僖夫人和虢公长父。但同时,她苍白的面颊涌上一抹绯红,似是想起何等故事。
“那诸位御医有谁能施此‘祝药劀杀’之术?”周王静环顾左右,把疑问抛向在场的几位疡医。
疡医某甲连忙摆手:“此非正道医术也,贱臣不敢试之……”
“这何以不是正道医术?”周天子面色不善。
疡医某乙接过话茬道:“自古以来,医学以岐黄之术为正宗本源,神农之术乃旁枝末节……”
“无稽之谈,”方兴忍不住打断道,“神农医术早于岐黄,如何成了旁枝末节?岐黄之术只不过是浅显易懂,多在王宫御医中流传,这才渊源略广,怎就成了正宗本源?”
疡医某乙显然没想到方兴竟如此了解医派源流,受了一呛,悻悻退下。
“方大夫,”疡医某丙还不死心,“贱臣虽听闻过祝药劀杀之术,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又岂能动用利刃剜肉?更何况王姑僖夫人乃金枝玉叶之贵体邪?”
方兴面带愠色:“性命攸关,刮肉疗体又有何妨?岂不闻救命如救火,不可罔怠?”
疡医某甲又道:“神农之术已失传多年,如今只剩些欺世盗名者,佯作神农门徒四处行骗,又岂能信之?”
方兴朗声道:“诸医可曾听闻岐少师之名?”
众医想矢口不识,却又不敢在天子面前撒谎,皆恹恹点头。
方兴又道:“岐少师乃不世出之名医,也算是汝等岐黄传人之翘楚。可如今他老人家自叹岐黄之术衰微,反倒投入神农门下,难道是诸位口中‘四处行骗’之人么?”
众医面面相觑,再说不出话来。
虞公余臣只觉好笑,方兴辩才天下闻名,连楚蛮都为之折服,这些御医不学无术,医术不精便罢,还妄想在方兴面前占到口舌便宜,岂不是自取其辱?
另外,说起岐少师之大名,在场略年长者大多熟知。他昔日也是朝中名医,论辈分可以当如今这批御医的师祖。今日倘若此公在场,僖夫人和虢公长父肯定得救。只不知他为何改换门庭,反投了沉寂数百年的神农一脉?
周王静早已听得不耐烦:“诸位御医,若无救人之术,便请歇言,否则以欺君罪论处!”
天子把话说得很重,太傅公廨瞬间鸦雀无声。
周王静又对方兴道:“方叔果真熟识神农一脉的神医么?”
方兴咬着牙,思索再三道:“倒是识得一位,且此时正在镐京。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