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诺林这样的北方国家,暴风雪并不少见,往往在正午,太阳升得最高的时候,最容易钻出来一场暴风雪。
今天,暴风雪如期而至,猛烈而不刺骨。在诺林北端的一个边远小镇萨姆依上,几乎所有人都紧闭门窗,窝在屋子里抱怨这一如既往的风雪。
但有一伙人不这么做。他们穿好袍子,提上几盏灯便出了小镇,朝着更北方走去。
更北方的,是唯一的山脉,绵延不绝。有翻过山脉且活着的人说,山的那边是海,海上的一片大雾便遮住了远方的所*有,因此,人们把这条山脉称为界山山脉,取边界之意。
今天,这伙人的目标只是山脉这边。
走在最前面的是个比其他人都矮上一头的小个子,他一手提着灯,一手拽住帽子,艰难地行进着。他本可以走在众人的后面,凭着他们的身体挡住一些风雪,但,那样他们都会迷路。
暴风雪愈加异常,抬脚,脚印便会被雪补满,不留痕迹,白茫茫一片之中什么也看不见。
“这该死的暴风雪,偏偏在今天那么大。”队伍里一个男人粗声喊着,声音还不至于被淹没。
“都多少年了,自从最后一座诺林神之庙被拆掉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一天是晴天,你要习惯才是。”有人用同样的声音回答到。
“呵,我出生在南方的阿塔卡,你知道,那儿没多少雪。”这次的声音很快被风雪声替代,使队里又安静了下来。
一行人不知道走了多久,但从脚下的起伏来看,他们已经上山了。
“那个新开的矿洞在闪腰位置,再走个十分钟应该就到了。”矿洞即是他们的目的地。
在队伍里,有人问:“你们到底挖出了什么?”
回应就是:“不知道,没见过的大箱子,不知道打不打得开。”
不多时,他们到了。众人挤进了矿洞,顿时,再也没有了迎面的风雪。矿洞里本漆黑一片,但从队伍里出来几个人,他们从身上摸出几个黄色的石头,用力一握,石头上便发出了光亮,他们的灯里放的就是这个。
凭借着光亮,几个人在贴着洞壁的地方找到了几个灯具,将石头放进去洞里便更亮了几分。随后,他们一路走一路放石头“开灯”,渐渐深入。
“这个新矿洞内部是天然形成的,只有洞口那一块儿有几米厚的冰,大概四五百年的冰龄,与里面几万几十万的冰比起来太新了,但里面有一块儿例外,就是我们挖出来的那东西,它周围也是四五百年的,可是这些新冰非常坚硬,挖坏了我们很多设备。”
走在小个子身边的一个叫珂法的男人对他说。
小个子没有说话,只是低头向前走着。途中,他敲了敲洞壁,在山洞里几乎也没有回音。
“嘿,放心吧,这洞结实着呢,可以说是我们挖的矿洞里结构最稳定的一个。”个子最高的一个男人见到他这样后自然而然地说了一句。
小个子没有理他,仍然一边走一边敲。
“到了,到了!就是那个。”
闻声,众人齐看向前方,一个箱子呈现在他们面前。
箱子方长而漆黑,大概两个成年人加一块儿那么长,箱子上还有一点薄冰,众人不知道箱子能不能打开,里面有什么。
“这玩意儿可重了,至少需要五个像斯科那样的大个儿才搬得动。”有人看了看那个个子最高的男人。
小个子走上前去,俯下身子敲了敲,又摸了摸冰冷的箱体,箱子上有些刻上去的纹路,好像是一种文字。他不知道箱子的材质,只觉得很硬,而能在这上面刻下字,说明箱子的制造者来历不凡。
摸索一会儿后,他找到一条缝隙,也许就是箱子开口处。他想了一下,回头将投向队伍里一个不起眼的人,那是他的老师,是这里最年长的一位,也是最博学的一位。
老师走到他身边,也下身子看了一眼箱子。
“这个箱子里面装的可能并非什么好东西。”
“老师您能看出来?”
老师摸了摸花白的胡子,盯着这箱子摇摇头。
“那也可能是宝贝喽?”有人冒出声音了,带着点小激动地跑上前去。
“艾梅斯,你这家伙怎么就想着钱之类的东西,就不怕里面蹦出来个怪物?”斯科也跟上前去。
“那我们到底开不开这东西?”
“还不知道能不能打开呢。”
“要不试一试?”
不少人搓搓手,显然是被挑起来好奇心。他们齐齐看向小个子,等待着他的指示。
“老师,你觉得呢。”
“你想开,那就开吧。”
小个子听见他老师这么说之后,示意了身边的两个人,那两个人立马走上前来,扒住那个箱子上的开口处,想用力掀开,但那箱子仍然纹丝不动,没有被打开。
后面的人见状,也走到他们身边帮忙,差不多又来了四五个人后,那个箱子才被缓缓地打开了一条缝。几个人用上所有的力气,咬着牙扒着箱盖子。很久之后才将盖子扒落到地上。几个人松了口气,气喘吁吁地坐在冰冷的地面上休息。
“累死我了,哎快看看里面有什么吧。”坐在地上的人们对着站着的人说。
“呃……”
“怎么了,里面是什么。”
没有人回应,四周陷入了一种寂静,盯着箱子里面的人呼吸变得沉重,留下了两三滴冷汗,身体微微颤动。
“里面到底装了什么呀!”你一个坐在地上的大汉受不了这样的安静,吧主箱沿儿,站了起来。
“我的诺林之神啊,这是个棺材!”
“还是个没埋多久的棺材。”
那个站起来的男人此时已双手合十,念念有词地祈祷着,喊着“有罪有罪”,闭上眼睛不敢睁开。不少人都是这样做。
此时只有那个小个子和那位老先生还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棺材”里装着的,那具“尸体”。
“老师,看他衣服的高级布料和独特样式,他的地位应该不低。从他面孔上看,他不是这里的人,但,他还如此年轻……您觉得他来自哪里?”
老先生摸摸胡子,看了小个子一眼。
“我想,你心里应该有些猜测了吧。”
“……这个人,来自东方?”
老先生不应不答,这让小个子更有了兴趣。看着“尸体”,他也更大胆了起来,伸出手想要碰一下这位未腐烂的朋友。
“别,别,会遭报应的,尤其是您啊,不能对死者不敬啊。”本来看着威武雄壮的汉子们一脸害怕,说话声音也带着颤抖。
但小个子还是碰了。
其他人担心地看着小个子,生怕他出什么意外。
“嗯?”
小个子刚碰到这个人便皱了皱眉头。这人的身体并不僵硬,皮肤柔软如同常人,再扯一下他的衣领仔细看看,并没有任何异样的皮肤让小个子心生怀疑,况且……
“他还有温度,我是指他并没有那么冰凉。”小个子犹豫地说了一句。
“一,一定是您的手冻僵了,这尸体怎么会有温度,毕竟他已经在这冰壁里不知冻了多久了,没没可能……”一个天生害怕牛鬼蛇神的叫阿韦尔的人颤抖着,在心里对自己说这只是个玩笑,大家都知道,不过想吓吓谁罢了。
“你可以试试,摸一下他的身体。”
“啊,这,我的手可能也已经冻僵了……”阿韦尔握着拳头,清楚地感受着手心的温度。
那位老先生也像小个子那样轻轻地触碰着这具“尸体”,他点点头,表示小个子说的是真的。
不相信是一方面,怕是另一方面。他们猜测着,想要想出自己满意的理由。
“也许他是被别人冷藏了,我们也用冰块冷藏食物什么的,只是没冷藏过人罢了。”
“那他的体温要怎么解释?”
“魔法什么的……”
“呵。”
听着众人的讨论,小个子摸着下巴,思忖着要怎么安排躺着的这家伙。埋回去?冰已经敲碎了,无法还原如初,而且还不知道这家伙活没活着,若活着就要给他带出去,把活着的人埋起来是违背他们的教义的。
“先把他带出去吧,如果他真的是死了的,那就给他埋到镇上的墓园里。”
“这真的好吗?不会触怒诺林之神吗?”
小个子敲着箱子叹了口气,看着这些忠诚但不懂变通的家伙们。
“见死不救才是违背教义,触怒诺林神。这人有很大概率还活着,把他扔在这里他可能就冻死了,而把他扔在这里的我们可算是凶手了,所以要带他出去,况且……”
小个子顿了一下。
“诺林神已经很久没有显灵了,他或许已经不在了。”
大家心里一沉,自从新教在诺林盛行,统治后,信诺林神的人便寥寥无几了,只有像他们这样的人还在维护着诺林神的地位了。
“唉,搬吧。”
几个人将箱盖子盖好,奋力搬起箱子,跟在众人后面。
“咱们为什么不把里面的小子抬出来走,他身子还没有这箱子一半长,应该挺轻的。”
“你敢扛着他吗?”
“不敢。”
“那就好好抬箱子。”
斯科也在抬箱子的队伍里,毕竟他的力气最大,不过他觉得这箱子并不像众人说的那么重。他想问问其他人,但是见到他们咬牙切齿的样子,斯科觉得还是算了。
为了照顾到搬箱子的人,大家走得都很慢,过了许久才快走到洞口,期间已经换了不少人搬箱子。
“快,换,换人。”在抬箱子之列的艾梅斯挺不住了。
“这才多久啊,你看看斯科,一路上就没休息过,也不见他叫换人啊。”
“我和他不能比,快换人!”
所幸快要出洞了,不用再抬多久了,出去后可以到山腰附近的一个废弃驿站休息。通过洞口传来的光判断,暴风雪已经停下了,正午的阳光正温暖着。
“嗯?”
大个子斯科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吗?是需要替换一下吗?”
“不是。”
斯科环视了一下四周,皱起了眉头。
“喂,我说,尽管只是我的猜测,但这洞好像要塌了。”
众人疑惑地看着他,进来时可是他说的这洞结构稳固,现在他又说这洞要塌了,中间可没过多久。
“你们看,洞壁上有不少融水,可能是变暖了一些的缘故,地上也已经积水了,虽然按理说不至于融那么快,但这洞里似乎有不少新冰,我看……还是小心点好。”
此时,没有多少人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反正他们快要出去了,洞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塌陷的,等真塌了,他们也早出去了。
“还是注意一下吧,毕竟斯科在这方面的感觉还是比较准的。”小个子提醒着。
“好,现在加快速度……”
话声未落,波澜乍起。洞内的地面突然剧烈震动,巨大的声响从四周传来,一道道裂痕自深处铺来,布满矿洞。
“真,真要塌了。”
“不,这是地震了!”
“废什么话,快跑!”
本已乏力的人们瞬间有了动力,搬箱子的人更是一脸要命,跑得不比空手的人慢。
终于,一群人挤出了矿洞,扑倒在矿洞前的雪地上。正巧,矿洞也在此时塌陷,掩没了它存在的痕迹。
逃是逃出来了,但地震还没有结束,众人只能接着往那个废弃驿站跑去,而雪山上的地震,带来的往往是雪崩。
无数雪团从山上冲下,轰轰声贯入他们的双耳,无论动物还是被冲倒的针叶林木,都朝着他们的方向滚来。
“躲不掉了!”
“不行,至少也要……”
此刻,小个子正喘着气,准备继续向下跑去,而下一刻,有人拽住了他。
“怎么了?快跑啊!”
拽住他的人将他抱起,放在了那个箱子里面。
“你们!你们是怎么打开的,你们要干什么?”
“您不能有危险!”
“等等,老师也……”
本来搬箱子的人放下箱子,将箱盖子合上,小个子就这样被关在了箱子里,任他怎样敲打箱子,也不能让箱子打开,箱盖与箱体之间似乎有着吸力,紧紧地贴在一起。
箱子中一片黑暗,能感受到的仅有阵阵颠簸。小个子意识到自己正在快速下落,中间几个翻滚让他磕到了头。
头疼得厉害时,他感觉有别的东西在动,箱子里没有其他的,只有两个人。看来,另一个人要“醒了”。
说实话,小个子现在有点慌,毕竟自己跟前的是个什么人自己也不知道,他甚至想过这个人会不会像骑士小说里写的一样,从尸体变到怪物之类的。
在他胡乱想象的期间,箱子已经停下了,无疑,现在最重要的是有人来打开箱子救他。他想过呼救,但是这箱子似乎阻断了所有声音,外面人听不见里面的,里面人也听不见外面的。
此刻他只能卧在这箱子里,若是箱子被雪掩埋,没人发现自己,那这箱子便就是名副其实的棺材了。
不能被困在这儿,他下定决心要出去。于是他背贴底,使劲用脚蹬着顶,尽管他拼尽全力,尽管箱盖纹丝不动,但他还是坚持着。
所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正在他奋力时,余震来了,虽不比前一波地震,但仍然要命,一阵起伏,箱子便又向下滑去,翻滚起来。这段正好是滑坡,故而箱子滚得特别快,直接让箱子里的小个子撞晕了。
不久,箱子里的“他”终于醒来,不过不是小个子罢了。
他疑惑着,为何睁开眼睛仍是黑暗,为何自己是趴着的,更疑惑,压在自己身上的是什么?他觉得有点重,想要推开身上的东西,但奈何他刚刚醒来,一点力气都没有,只能被压着。
一些记忆涌上了他的心头,那是一些苦涩的记忆,催促着他流泪,但他忍住了,毕竟那已经是过去的尘埃了,今日永远是今日了。
起初他觉得有些冷,但现在适应了,他的身体在慢慢回温,温暖带来的往往是力量,仅仅只有一丝,勉强可以抬起手。
他试着推了推身上的东西,推不动,但他感觉到了弹性,明白了身上压着的是个人,就是不知道他是怎么压在自己身上的。
“喂,醒醒。”
也许是他的嗓子也被冻上了,他的声音无比沙哑,且又十分轻细,他自己都听不见。连续发了几声,他的嗓子便真的有些疼了,毕竟他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话了。
“必须出去……”他徒然地想着,为了对得起这如同第二次的生命。
那么,留给他的只有等待了。即使是一两个呼吸的空隙,对他来说仍是缓慢的,即使他的心性已经被时间磨得平缓,他仍渴望出去。他听着另一道呼吸,庆幸着还有人陪着自己,不算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