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他的错觉,他感到箱子似乎被抬了起来,下一刻,箱子又被翻了半圈,他得以面朝上,但却不可避免地反压在另一个人身上。心里对不住的同时,他又在猜测是不是有人准备打开箱子。
算是他猜对了,箱盖处被打开一条缝。他急忙闭上眼睛,躲避那对他来说十分刺眼的光芒。几道听不懂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他意识到这里并非计划中的地方,那么自然,打开箱子的人也不是来找自己的。
“我的天哪,他怎么被这家伙压在下面,快搬开!”
“喂,我可不敢碰死人。”
“别废话,这家伙应该没死,总之快给他搬开。”
有双手捏住了他的衣角,拽一下,没拽起来,而后又有双手抬起自己的腿,另一边的自己的肩膀也被抬起,他被扔到了地上。至此他才知道自己身处雪地,他身下的雪不久便融化成水,浸入他的衣衫,冰冷的雪水贴着他的背,无力的他只能让雪水泡着。
他睁开眼睛,瞥见旁边的人。在一堆光亮中,那群奇装异服的人从箱子里捞起一个瘦小的身影,阳光下的单薄身影看起来很温暖,大概很快就会醒来。
唔,是熟人相救,他想可以向他们求助,让他们顺便帮帮自己应该也未尝不可。
“呼,幸好只是晕过去了。”人们松了一口气。
“喂,怎么处理旁边那家伙?”
“不知道,我总感觉那家伙……”
三言两语之间,话题便转到了他的身上。
“要不,把他埋了吧。”
“嗯,尘归尘,土归土,挺好的。”
“可他可能还活着……”
听着这些对话,他有些担心,因为他听不懂,不知道他们有什么打算,他们的眼神飘到自己身上,似乎是在讨论自己,但为何没看见自己已经醒了。他觉得他得做点什么,应该向他们挥挥手,这是唯一能凭自己力气做到的事了。
可就在他这么想时,一个粗壮的大汉快步走到他的跟前,一把拎起了他。
“斯科,你在干什么!”
“既然你们不愿意带着他,那就让我来吧,嘿,这家伙不怎么重。”
说话间,斯科便将他甩起来,一下扔在自己左肩膀上,他觉得这男人的肩比石头还要硬,自己的肚子被这么一撞,让他叫出了声,不过仍是细如蚊声罢了。
他瞥见大汉的有肩膀上扛着那个晕过去的家伙,于是他不由得感叹大汉的力气。
要不要拍拍这个大汉?他有些不自在,但也怕拍了大汉之后,这大汉会把自己扔出去,还是算了,反正他也暂且得救了,等再恢复一些,有能力时,再做些什么吧,现在乖乖耷拉在这儿便好。
不过,这可真冷啊。他用余光看着这片新世界,有山,有湖,有雪……陌生却没什么不同的地方,原来自己也并不排斥,他想,这就是“独在异乡为异客”了。
冷风微微,催人入睡,尽管他已经睡了不知多久,他也仍然想睡去,特别是现在这种什么也做不了的境地……
不久,众人到了山腰的那个早已荒废的驿站。不过一个小屋而已,在没人维护下能挺过这么多次暴风雪也算稳固了。可它那残破的屋顶,那即将倾倒的墙壁,那仅有的上冻的干草堆,无不在说明这驿站随时有可能倒塌。
不宜久留,却也能留,尤其对这么一群已经精疲力尽的团体来说。
人们铺开干草堆,不在意上面有些什么,只管坐下休息。
“呵,坐在这里和坐雪地上有什么区别。”
“至少你裤子湿得不像是尿上去的。”
本以为要不了多长时间的众人自然没有带食物,以至于午饭时间只能用没营养的聊天填肚子。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天空万里无云,今天应该不会再刮风下雪了。
“斯科,你可以把他们两个放下了休息休息了,不然你的肩膀会受不了的。”有人看见斯科仍然扛着两个人就这么劝他。
斯科笑了笑,说没事,他自己屁股底下坐着的是湿掉的草堆,却也没有将两人放下,心想自己的体力足够,可他不知道,他的肩膀比干草堆硬上不知多少。
在这破驿站里的其实只有队伍中不到一半的人数,雪崩冲散了众人,包括小个子的老师在内的另一部分人到现在还没能与他们取得联系。他们肯定会来驿站的,不然就是回了小镇,这是事前约定好的。
现在大约是下午三点左右,由于没有钟表,他们只能估摸着时间,在诺林北部上午中午下午其实差别不大。
即使他们休息着也不怎么能缓解疲惫,毕竟是这种环境,任人怎么放松,效果也甚微,但多少还是有点的,至少能报团取取暖。
众人在抱怨休息环境恶劣的同时,决定在十分钟后启程回镇,若其他人没回到的话,那就再派人寻找。
恰巧,在启程时小个子醒了,在仍有些昏昏沉沉中,他自然而然地叫着他老师的名字,无人回应时,才发现老师不在。
“可以了,放我下来吧。”
“您可以自己走路了吗?”看着小个子晕晕乎乎的样子,斯科表示很担心,想上前扶他一下。
小个子摆摆手,不想麻烦他了,尽管他的头仍然发痛,但他不想耽误所有人的时间,况且现在人员分散,没有老师的指导,行动应以大家的安全为主,所以还是先回镇上再说其他。
“那个人没醒过来吗?”
想起之前在箱子里的动静,小个子四下寻找那个人,紧接着便在斯科的肩上找到了他。
“他还没醒呢。”
斯科用手指戳了戳肩膀上的“他”,正如以往,“他”沉沉地睡着,但这次,大家能清楚地感受到“他”的呼吸,才肯称“他”为活人。
不多时,众人已行至镇中。
此时天正晴,镇上的居民们大都走出来散步晒太阳,不时有小孩追赶着自己的小狗。成年人们都拿着铲子铲雪,以便趁着天晴时运货,做工。人声又重新充满了萨姆依,小镇迎来了暂时的热闹。
赶来镇里的一行人很快就被注意到了。三两个嬉闹的孩童围着斯科。
“大个子,你的肩上是谁啊?”
“他看起来睡得很香,是你们的同伴吗?”
斯科看着凑过来的孩童,无奈地挠挠头。他不擅长应付小孩,但小孩们又总喜欢围在他身边,兴许是他那不会说话的嘴总能逗笑这些小孩吧。他的同伴们都知道他孩子王的称号。
“他是我们捡来的。”
“是在哪儿捡的?”
“山里面。”
“那这么说,他是野人喽?”带头的小孩兴奋地指着斯科肩膀上的人说。
“唔,也可能是雪人。”
小孩子们激动地跳了起来。
“我就说山里面有野人的吧!”
“也可能是雪人呢!”
“还说什么呢,我们去找找呗!”
孩子们跑了,用他们来时的速度。
孩子们走了,又有大人们凑上来。虽说萨姆依的居民们有着和当地气候截然相反的热情,但现在,他们这一行人想要休息,而不是和居民们聊得天荒地暗。
来者大都是询问这一行人的情况的,毕竟平时没少受他们帮助。一会儿他们又发现少了一些人,便又问起其他人的安危。最后他们看见斯科肩上还有人,以为他们遇险了,便又问他们需不需要医生。
“艾梅斯,你留下。”小个子扭头对着躲在后面的艾梅斯说到。
尽管这不是你情我愿的事,但艾梅斯还是无奈听从了。他拍怕手叫停众居民,向他们说明经历,并请居民们让其他人先去休息一下。
居民们半自觉地让开了,大多数时候,他们喜欢听艾梅斯讲故事,况且他们围上来也是因为这个。
其他人就这样赶往他们在镇上的据点,大约只用了五分钟。
说起他们的据点,那是一个独占一房的酒馆。酒馆不面向镇上的居民开放,但会向居民们提供足够的葡萄酒啤酒,毕竟对于资金尚紧的他们来说,这也是条财路。
打开酒馆的们,迎上来一个挺着啤酒肚的瘸腿独眼大叔,他啤酒肚上围着的围裙上还沾着油渍和酒渍,蓬乱的头发被粗略地绑成一捆披在脑后。他平时很爱干净,只有酒喝多了才会变成这副模样,显然,今天他喝了不少。
“欢,欢迎光临唐璜大叔的小酒馆。”说完,从他嘴里响出个饱嗝。
“你又喝多了,都说了多少遍,那些酒是商品,只有一点是供大伙儿取暖的,你怎么就是不听呢!”训斥声不问年龄地穿过酒桌,拍在唐璜脸上。
“好酒碰上个闭门酒馆,这不是浪费吗?不,不如留给我……”唐璜瘫在靠椅上,伸手勾起酒瓶,又喝了两口。
“别喝了,再喝真就成酒桶了!”
两三个人上前拉住他,夺过他手里拿的酒瓶,尽管那是个空酒瓶。
这时候,只有小个子的话传到了这个醉汉的耳中。
“丽莎他就要回来了,你这副样子是想挨她骂吗!”
唐璜平静了下来,没有什么能比丽莎,他的女儿更重要的了,自从十几年前他弄丢了她后,他再也摆脱不了落魄了,就连听到她的名字也是一种救赎了。
“她说她几时回来?”
“明天这个时候。”尽管这句话已经被说了无数次了,但依然有用。
“不行,我要收拾收拾,这儿太乱了,我要洗洗澡,穿上我新买的礼服。还有,还有你们,一个个都没有精神,是不是饿了,让大叔我给你们准备些好吃的。”
唐璜仍然醉着,但却是认真的姿态,他三两步进了厨房,一副要大干一场的样子。不管现在怎样,到明天他酒醒就全都忘了。
之后,众人大吃大喝,将午饭那份补回来,将晚饭那份透支。
“咱们吃那么多没关系吗,等会儿不是还要出去找人吗?”
“唔,反正我是饿了,等找到其他人再开一顿不就行了。”
“话说回来,是不是有人没来啊?”
“那应该是在洗澡,毕竟出了不少汗了。”
“我们带回来的那小子那?”
“不知道,应该随便找个房间撂那了吧。”
此时此刻,他们口中的“那小子”已经从一片黑暗中醒来。
他很庆幸能被安置在床上,同时又无奈自己潮湿的后背。早在刚进酒馆的吵闹声中,他便渐渐醒来,之后被扔在床上反而不困了。
从旁边的窗帘的缝隙间,他判断现在仍是白天。
“现在起来的话,应该不会有事吧。”他这样想着,翻了个身,慢慢撑起了自己的身体。骨头间的响声让他意识到自己身体的脆弱,即使他的身体并没有干枯,但他对身体的感觉已在漫长时间的打磨下变得迟缓。
四周一片寂静,他不知道是否只有他一人在这儿,尽管有人在,语言的不通也让他无可奈何。
他解下自己的衣服,铺在旁边一张桌子上,拉开窗帘,阳光正好能照到那片潮湿。虽然这里阳光带着寒意,但对弄干他的衣物也有一定的帮助。
他的下装也是湿的,但他不愿意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脱光,脱下上身衣物已经让他一些脸红,尽管并没有人在看。
房间的门是从外面锁上了的,房间里面又没有什么东西,一时间,他不知道要做什么了。
于是他坐在床上,发愣,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以前很简单,但现在他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过往。
每次想起过去的苦难,他都会庆幸自己现在还活着,只是那些他解不开的谜,估计再也无法解开了,他想问的“为什么”也不会有对象了。
走廊里渐渐明朗的脚步声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该是有人要来了。
好巧不巧,脚步声在他房间门口消失,钥匙插入门锁的声音开始传入他的耳朵。他想做些什么,但语言的不通让他着实难以行动。
没等他爬上床,门便被打开了,在满是阴暗的房间中,帘布间的薄光照亮了来者:那是个女子,有着一头雪白的长发,恰垂在胸前的几缕白发间还带着潮湿,她的脸给他一种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觉,让他仿佛看到漫天大雪中隐匿的阳光,冷然,但明朗。即使她穿着厚实的棉衣,也遮掩不住她的柔和,丝丝清香自她身上传来,独特而自然。从她眉宇间流露出的气质让他觉得,他们绝对有相通之处。而这面孔的主人在看到他后,陷入了短暂的错愕之中。
他刚想开口,却意识到语言的不通,这就让开口的,先是她。
“你醒了,还好吗?”
显然后天学成的语言虽伴着发音的不准,却仍让他倍感亲切。
“这,这位小姐,你,你好。”
他结结巴巴地说出两句,却再也说不出什么,就好像他说的不是他故国的语言一样。
“你叫什么,你是从东方来的吗,为什么会被放在棺材里,又为什么被埋在那个洞里?”
一连串问题问得他不知所措,说实话他自己也是一头雾水,他只能回答一半。
“洛常,大凌。”
“什么?”
“我的名字,故乡的名字。”
“那,洛常,你要来吃点东西吗?”
“如果你们方便的话。”
说到这时,洛常才意识到,自己上身脱得精光,下面穿着半湿的裤子,面对着个素不相识的姑娘,下作。不过人家姑娘好像不是很在意。洛常在意,但不愿意穿湿衣服,而又觉得有失风范,这姑娘不在意,说不定有其他姑娘觉得他耍流氓。
“那个,姑娘,你能帮我找身衣服吗?光着身子,其实我也不好意思……”
好一会了,姑娘似乎才理解他的意思,示意洛常跟着她,她会给洛常一身合适的衣服。
走在走廊间,洛常清清楚楚地体位了什么叫异国风采,无论是墙上夸张的,一片雪白的画,还是头顶排列整齐的不知道叫什么的发光小石头,又或是前面慢步的姑娘,异国他乡,就是不一样。
“你在这等一下。”姑娘进了个房间,留洛常在门口。
洛常很听话地等着,不时向房间里望着,他望见姑娘打开了个柜子,在一些不知道是不是裙子的衣服间翻找,不久,姑娘抱着一件衣服出来,背对着洛常把门关好。
“给你。”
“这要如何穿啊?”
“简单,套在身上,将左边的带子穿到右边的孔里,从上往下,绕一圈,穿一个。”
披上这衣服,左手攥着一把带子的洛常从心里觉得这地方的衣物实属怪异,不过他还得好好穿上就是了。
“这样行吗?”洛常将带子穿过最后一个孔缝后,问了问姑娘。
“嗯,不错。”姑娘在打量了洛常一圈后,盯着他的衣服,还剩很长一段带子垂到洛常的小腿,这让她若有所思。
“好了,我带你去吃些东西吧。”
姑娘又给他带路,一路上,洛常总能嗅到姑娘身上的那般清香,即使他们之间有些距离,那股清香依旧未散。洛常似乎意识到什么,闻了闻袖口又闻了闻肩膀,是那清香。
“姑娘。”
“嗯?”
“不知我要怎么称呼你呢?”
“夏勒·温克,诺林。”
“啊?”
“我的名字,这儿的名字。”
看来外国人的名字也不是那么难记,洛常跟着夏勒,这么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