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医人无数,用的是山海经的古方,走的是很偏门的专治不孕不育的路子。
原来这很重要,得到了很久之后才会被人认识到,就像是一个引渡灵魂的工作一样。首先器质要好,其次有一个迫切,再次按时按需服药,还有药引子,然后就有了一个婴儿的诞生。
纯中药制剂,手工制作,在看透了病人的病症之后按照药物成分的多少来制药。
没有看到过爷爷出手,但父亲做药的时候身上充满了别样的气息,凝神贯注,家人都不敢大声喧哗,按部就班,药香里有着温馨的天堂的幸福味道。
三十八号的鼻子很尖,打草或者拔野菜回家,刚一进村庄或者正在野地里,忽然抬起头来对兄弟姐妹们说,不管谁在身边,咱家里正在做药。他们摇摇头还不信,等回到家里一看,果然正在配置药丸。
还有几里地呢,就这么闻到了?在后来他自己对自己的解释是,他没有要去寻找,是那些药味自己扑过来的,从空中俯视,给了他一眼。
好像它们还有别的事情,看了一眼之后又随着清风去了远方。远方有两个远方,一个在自己身体的深处,一个在空间处所的尽头,但是总觉得还缺少了一些什么,他那时候不知道,觉得也许是一种有情的连接。
爷爷的手艺传给了父亲,父亲传给了五弟,到了五弟这里“生意”就很少了。一些医院林立,还有了专院,专治不孕不育,他就受到了无情的包围,没有了自己的地盘。
毕竟是好东西,曾经口碑在外,就有一些开大价钱上门收方子的人,都被五弟置若罔闻地无视了,方子不能受到践踏和污染。在用药的过程中,方子只是一个方面,是物质,其中的心法是不是也要卖掉?
心法不会有人信的。
有了病,人们的第一选择是医院,感觉需要调理的时候就去中医院,没钱的时候就用一些偏方,土医生已经花开花谢。
也浑然忘了自己,每一个人都是自己的医生。
你不看我的时候我也看不到你,灵魂也是这样。
即便如此这种药到现在还有人在吃,在发挥着作用,都是一些知道的人。
在睡梦中被拍醒,母亲进来西堂屋给几个孩子穿衣服,有事被人叫出去了,好像又换了三姑进来,继续给穿衣服。当时母亲的话大约是,听话,赶紧起来,你们的老爷去世了。
为了忌讳,一般不直直地说到“死”这个字,那太直接,好像看着一个恶魔肆意地伸出舌头把人卷入了深渊一般,掩盖不住好不容易掩盖起来的事实。
死的意思是什么,是人对于人的占有,你终于又回到了我的身边,是肯定的对于人世的隔绝。那其实不是人,人要用人来处理,也表现为人,其实都是谋杀。
不知死焉知生。
真的不知道死亡是什么,是怎样的一回儿事。就被带走了,去了哪里,为什么要有这么一出,真的很正常么?
关于爷爷的一切都是听说来的。那时的三十八号还没有睁开眼睛,有些少年动辄早就洞悉天眼法眼心眼灵眼,应该不是,都是的手法。二十岁都还戴不住帽子,称之为弱冠。三十立根,四十不惑,到了快要五十才有了一些交流。
交流自己才能够交流其他。
好像话里话外爷爷自己念叨着说说要走了,这不能认真,人老了总有“糊涂”的时候,付之一笑。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要格外小心地守候和伺候。
偶然心动,又月明风清,清风拂柳而已。
其实是老人在守护着家人,并不是儿孙的守护。年龄是一个天然的过滤,只要有所跟随,也就是心和灵的靠近,就会看到一些人们看不到的东西。除非执意地糊住自己,只有一个人生,用现实的学问改造出来了一个坚硬的自己,另当别论。
二十岁有二十岁的心,三十岁有三十岁的感受,四十岁有四十岁的情怀,五十岁有五十岁的路数,到六十岁到七十岁都分别有一个路口。
这应该很自然,没有一点强逼。不到五十岁没有五十岁的眼睛,到了五十岁也不一定有五十岁的眼睛。都是自己在逼自己,一定是自己在逼自己,使自己成为另外一个人。所逼的,不会叫人看出来,通过你自己来证明你自己。
都是你自己作下的孽,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被挟持了并不认为是被挟持,不肯停下也不来思索,即使偶然说到死也认为是一种应该,人谁不死呢,已经认了“命”。
这就对了,如果都来和死亡抗争,死的阴谋还怎么掩盖得住。
说是,那天早晨爷爷依旧没有吃早饭,他已经几天都没有好好吃饭了,看到饭就摇摇头。民间的说法是这是要把自己清理干净,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龊陷沟渠。说要去上厕所,颤巍巍地被人架着就去了。
在西南方的栏圈和西厢之间有一个夹道,被父亲改造成了厕所。两臂撑开就能站起来,也能扶着墙走,有了很大的安全。
厕所外边也有人守候者,看起来很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