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簌簌的狂风在张坦义的彻夜聆听下,终于平息了他的怒火,雪也渐渐的停了。这对于冬日里的穷苦人家来说,无疑是天大的幸事,至少熬过了这寒冷的夜晚,便冻不死人了。
将厚被衾裹在身上的男子,听到乡里雄鸡打鸣了,他彻夜未眠,神情困倦,脸色更加的苍白,很不幸,他发起了高烧。这对于生活本就困难张坦义来说,无疑雪上加霜,难道上天真的这般绝情,要在这一场大病之中将他带走。
对于道家的庄子来说,短寿的人才是真正长寿的人,因为人早先本是没有生命的,不但没有生命,并且连形体也没有;不但没有形体,并且气息也没有。在这若有若无之间,人变成了气,由气而变成形,由形变成生命,此刻这生命又死了,变得虚无了。在这样生来死往的变化中,就仿佛春夏秋冬四季的运行一样。人家静静地安息在天地之间,把日月当成自己陪葬的珍宝,即便南面称王都比不上这样的快乐。
可是千万个人中就出现了一个庄周,世间又有多少个像你我这样的俗人呢?为了那一日三餐,几两碎银,忙忙碌碌一生,最终还是要埋入黄土堆里,这是最可悲的,也是所有生命的结局。
你说他身化成蝴蝶,又身化成鲲鹏,无所忧虑,遨游于天地之间,笑凡人愚夫的无知,可他还不是要食人间烟火,要著书留名,要娶妻生子。依我看,古人所提出的学问都是对的,全在于自身去如何理解,应用罢了……
张坦义整个人气息紊乱,干瘪的嘴唇,眼神无光,苍白的面容,感了风寒,全身在打颤,此刻又饿又困,整个人难受的要死,他四肢无力的挣扎起身,步履艰难的前往米缸,揭开之后,眼底是无尽的失望,颗粒不剩。
如果是其他季节的话,尚且可以用野菜,野果子充饥,可是在这寒冬季节,接连下了几天的大雪,天地间银装素裹,在这冰天雪地,他到哪里去找食物,不下雪的时候他上街去摆个小摊,为人家写个对联,写一封信,尚且可以有些薄弱的积蓄。
但是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此刻这些磨难,就是上天为他特意的安排,为了考验他是否是一个能承受重大使命的人。
他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移开了那张昨夜用在挡风的桌案。随着门“吱呀”一声被他推开,便是新鲜的空气迎面而来,开阔的视野,天地之间茫茫白雪一片,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他虽然受了风寒,但他必须得先找些食物,填一下被饿的咕咕直叫的肚皮。张坦义步履维艰的走出了房间,当初升的骄阳光辉照耀在他的身上,使他那颗孤寂的心感受到了一丝慰藉。或许,在这同样的夜晚,已经有人被活活的冻死了过去,有士卒正在边疆浴血奋战,丧失了自己的生命,这世上还有比他更加不幸的人,他没有理由不坚持下去。
我于昨夜死去,于今早重生,来时、我便是我的太阳,是我唯一的世界,即便天塌下来,我也得扛着。做事情要有一个顺序,看的太超前了,势必忽视脚下,人注定跌倒。可光看脚下也不行,不看好前面,会让人撞的头破血流。向前走的时候,别忽视仰望美丽的星空,享受美好生活的时候,别忘记曾经所受的苦难。
张坦义抬头望着那初升的太阳,仿佛那轮红日就像是一个出生的婴儿,那么充满着活力,他就那么高高的挂在天空,无数亿年来不知道为谁而生,可是万千生灵都需要他神圣的光芒,一旦离开了他,这个世界将黑暗下去,走向毁灭。
他眼神伤若生着光,尽管眼下十分艰难,可日后这段经历说不定就会开花结果。有一个哲人这样说过一句话,“只有经历过地狱磨难的人,才有建造天堂的力量。”贫穷没有什么屈辱的,反而可以像象棋中的“卒”一样,一步一步的前进,在未过河之前能力虽小,但只要过了河,那么他便是一子令十子寒的“車”。
他蹲下身子在雪地抓了一把雪,吃了起来,他的手冻的通红,雪塞进嘴里缓缓消化着,这不是什么可口的食物,但他得在此刻吃出一种味道来,那就是在贫困潦倒时,人还得生存,自己苦嚼生活的味道。
“前有汉苏武出使匈奴,不失汉节,牧羊饮雪充饥,今有我张坦义饿其体肤,坦荡做人,不坠青云之志。”这是他此刻的感想,眼神坚定有力。饮雪只能使他的干瘪的嘴唇得到一些滋润,勉强不至于那么口渴。
以前他认为一切好运都是上天的恩赐,如今他只相信自己,只有自己才能拯救自己,如果在此刻他还相信上天的话,他已经是一个死人了,人可以要面子,但是在人穷困潦倒的时候,还以为尊严比生存重要的话,那么这个人已经是个失败者了,人生大写的失败。
他折返回屋子,拿了一个铁盆,端了一铁盆的雪回到屋内,将雪倒在铁锅里,屋里没有干柴,只能走到另外一个破旧失修的房间,这是他爹生前居住的地方,但细想活着和一间老房子哪个重要,已经不言而喻了,况且为母亲三年守孝之期将到,他也该离开这里了。虽然不忍将这间窗户拆掉,但为了活命,最终随着斧子伦起,那木窗破碎了。
屋内架柴生火开始融雪化水,他已经被饿的前胸贴后背了,在渴望的目光下,水渐渐烧开了,总算是有热水解渴了。看着烧开沸腾的热水,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连忙奔驰到砸窗户的那个旧房间里面,在尘封已久的木柜里面,一番翻箱倒柜,找到了一张羊皮大衣,他笑了,在困难面前,总得想办法解决问题,在生存面前必须先解决温饱,无论你的理想有多么伟大,无法独自解决生存,就意味着你时刻被生活所俘虏,成为生活的奴隶。
你或许生在了一个幸福的时代,没有见过人啃树皮,挖老鼠吃,更有“易子而食”无奈悲惨的场面。但是这个时代黑暗腐败,时刻爆发着战争,能够侥幸生存,已是大幸,能有一口吃的,已是修来的福分。做人不能怨天尤人,如果抱怨命运的不公,那么你已经在贫贱时被命运连番嫖娼,抛弃了。
……
自七旬高龄严嵩当权以来,百姓的赋税在不停的增加,民生苦不堪言。严氏父子把持着朝中官吏的任选、升迁。官无大小,皆有定价,不看官员的口碑、能力,一切都以官员的贿金为准。严世蕃利用各种手段大肆搜刮,家财富可敌国,六部的官员向严世藩赠送的黄金,珠宝用驾着两匹马的马车往进严府上拉。
而严世蕃贪恋无度,又一次,严嵩的义子赵文华从江南回来,送给严世蕃的见面礼就是一顶价值连城的金丝帐,还给严世蕃的二十七个姬妾每人一个珠宝髻。就这些礼物,严世蕃还嫌太少,心里非常不满。世宗的第三子裕王朱载垕,按例应被立为太子,但世宗对他不是很亲近。因此,严氏父子对他也很冷淡。就连照例每年该给裕王府的岁赐,户部都因为没有严氏父子的命令而一连三年都没给发放。最后,这位未来的皇帝凑了一千五百两银子送给严世蕃,严世蕃欣然接受,才让户部补发了岁赐。严世蕃每每向人夸耀:“天子的儿子尚且要送给我银子,谁敢不给我送银子?”
他居住的府邸极尽奢华,中庭以彤红之色,府内油漆一新。门限以黄铜襄饰,并涂上黄金。上殿的阶梯以白玉砌成,殿内壁上露出的如带一般的横木以金环装饰,同时嵌入蓝田玉壁、明珠、翠羽、其富丽奢侈,比皇宫还要奢移几分。
皇帝先前所居住的宫殿被大火焚烧,他借着给皇帝建造新宫,大肆敛财,贪污纳垢,一贪便是百万两巨银。同时又大兴土木,兴建豪宅,大堂寝室都有暗道通往内室,各个房间都可相通。柱子墙壁雕镂图案,并镀上铜漆;大小窗户都镂刻成空心花纹,装饰着宫廷式样的青色连环纹饰,并画上云气缭绕的仙灵图案。台阁四通八达,相互呼应。长桥凌空高悬,石阶横跨水上。金玉珠宝,四方进献的珍奇怪物,堆满仓库。甚至有远方送来的汗血宝马。
他还广开园林,挖土筑山,驯养珍奇的鸟类和野兽。严世藩在宅第内游玩观光,后面还跟着许多歌妓和舞女,敲着钟吹着管,一路酣歌。有时接连几天几夜都在尽情驰骋狂欢。来客到了门口进不去,都要向看门人求情拜谢,看门人都积攒了大量的财物。他还在暗中专门收纳奸诈的亡命之徒,有时也抓良民,全部把他们作为奴婢使唤,称他们为“自卖人”。
今天又是他的大喜日子,不知是他娶第几房夫人了,总之被他看上的女子,模样不仅长得俊俏,更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此刻在他新造的大殿长廊,宾客满座,这些可都是达官贵人,富家公子,每个人的穿着都极为讲究,绫罗绸缎,锦衣玉带,能进入府里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这热闹巨大的场面,光是侍酒的丫鬟就有四十来号人。
身着一身喜庆红衣的严世藩,搂着那穿着模样迷人美人的小蛮腰,从主客坐上起身,举着金杯,开怀大笑的说道:“感谢诸位大人、亲朋好友,光临世藩的喜宴,今日是世藩的大喜日子,世藩先定个不成文的规矩,除了有圣命下达,谁今日若是喝不醉,就莫要回去,否则就是不给世藩面子,来,诸位干一杯。”
见到这个当朝小阁老敬酒,谁敢不从,纷纷响应着饮下一杯。在场不少年轻公子的目光都炙热盯到那魅力十足女子身上,暗暗的咽下口水,心里暗骂:真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本公子就怎么没遇到这么美的小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