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的天,变得很快。
肃千秋只是倚着柳树睡了一会儿,相里贡把她叫起来的时候,天已经悄悄铺了一层黑云,厚厚地酝着一场暴雨,一阵又一阵狂风狠狠刮着,吹得她有些睁不开眼。
“你怎么不早些叫我?雨都要泼下来了!”肃千秋牵着马,小跑了起来。
相里贡在后头跟着,“我想看看你能睡多沉。”
肃千秋听见这话,停在原地,扭过头看着他,“现在知道了吧,以后可要及时喊醒我!”
她带着些愠怒,这句话说得大声,好像是吼出来一样。
“嗯,知道了。”
相里贡淡淡的语气,让她的吼出来的话顿时变得无力,好像是运足了力,却一拳头打到了棉花上,连反弹一下都没有。
她顿时讪讪地收了情绪,又埋头迎着风牵着马走,发上缠着的朱砂色发带飘飘扬扬,挡住了他的眼,金丝绣好的杜鹃花精致小巧,隐隐一丝芳香萦他的在鼻尖。
相里贡嘴角的笑怔了怔,看着眼前有些单薄的她的背影,有些出神。
二人的步子没有变缓。
街道上是仓皇而走的商贩,急急忙忙收摊子,挑上货担,匆匆回家去。
一场雨急急泼下,大珠小珠砸到地上,瓦上,树叶子上,哗哗啦啦一阵响,连蝉儿的叫声都被盖去。
二人进入一间城西的丰乐客栈时,身上都有些湿,但是并没淋太多雨。
小厮将马牵去马厩里喂粮草,肃千秋左手摸着额上湿答答的抹额,抹去些雨水,右手提着行李包裹,转身对小厮喊,“不必喂粮草了,只需饮些水。”
“知道了。”小厮的声音穿过厚厚的雨幕,传到肃千秋的耳中时,有些难以辨别。
肃千秋和相里贡上了楼,找到了房间,推门进去。
“哒”地一声,门上的铁栓发出轻微的响声。
才刚刚关上门,肃千秋就听的一声声轰隆轰隆的雷声,她怔了怔,又继续走过去,把包裹放在了桌子上。
相里贡见屋子里有些暗,欲出门下楼去取灯,“我先下楼去取盏灯。”
肃千秋顿了顿,弱弱地说,“好。”
于是他转身出了门,下楼去取灯盏。
同店家取到了灯,他端着上了楼,推开木门,见肃千秋还是站在那,一动也不动,他觉得肃千秋有些异样。
“你怎么了?”相里贡把灯盏放到桌子上,轻声问她。
他看着肃千秋,发觉她的脸色有些白,眼神都有些空洞。
屋里一瞬间被闪电照的亮如白昼,肃千秋挪了挪步子。
“轰隆”一声,巨雷乍响,肃千秋直接扑进了他的怀里,他有些诧异,原来肃千秋这样不怕天,不怕地,不怕死,不怕累的人,竟然会怕雷声。
相里贡伸出手环住她,在她的背上轻轻拍着。
她扑进他怀里,在此刻,心里突然就装满了安全感,是她在这六年里所追求着的安全感,只是需要在他怀里就得到了。
于是她骤然心有些紧,鼻子有些酸,流出眼泪来,一双手紧紧抱住相里贡,哭出声来。
相里贡有些动容,她也能哭成这个样子,就只是因为雷声太大。
“好了,别怕,有我在呢。”他轻轻抚了抚她有些湿的头发。
肃千秋又紧了紧抱着他的手,而后忽地放开了,低着头站着。
相里贡低眸看着她,屋外哗啦啦下着大雨,屋子里静静的,能清楚听到屋顶上砸了几颗雨滴。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抹抹脸,抬头朝他笑了笑,“没事。”
然后转身,发上束着的发带轻轻摇晃,又贴在了她身上。
“相里贡,我要换件衣服。”肃千秋背对着相里贡,双手撑在桌子上。
“好。”
相里贡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走了出去,带上了门。
门上铁栓发出“哒”的声音,悠悠消去。
肃千秋撑着桌子的手缓缓收回,抱住自己的头,她缓缓蹲在地上,蜷缩成了一小团,低低抽泣着。
相里贡关上门,摸了摸凉透了的铁栓,耳中能听见的只剩下了雨声,嗒嗒响着,楼下人声嘹亮,店家在训斥一个打杂的伙计,客栈门外匆匆跑过几个挑夫,外头街上隐隐有卖伞的叫卖声。
江陵的雨天,带着无尽的悲愤,来得匆忙,下得壮烈,万千雨滴舍身往红尘里砸来,道尽了苦闷,道尽了怨仇。
肃千秋只是哭了一会儿,就站起来拿了一套衣服换。
靛蓝色圆领袍,领口镶白边,流暗纹。
她解了头发,坐在镜前梳着。
镜里的人眼哭的有些红,却流着让人可怜的风情,黛眉绛唇,生了一副好皮相。
可是,她常常用这副皮相杀人。
宋越只是第一个而已。
拉开门,她就看见门口长身玉立,温润如玉的人。
他生的好看,不比复准那样英朗,他的好看是俊逸的好看,周身的气质仿佛是一个仙君,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意味。
“雨还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