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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2 / 2)

慕天的你叫得真亲热他不敢告诉你结过婚,是吗“我不能伤害她,她是个柔弱的小女孩”他不能伤害你世界上只有你会受到伤害,别人都不会,是吗他怕伤害你,却不怕伤害别人“哦,李小姐,”她微笑了,眯起眼睛来望着梦竹。“难道你不知道你看我”她望望自己的肚子:“我和慕天结婚好几年了。”梦竹一震,顿时瞪大了眼睛,像遭遇了电击般一动也不动,微张着嘴,呆呆的望着对方。结婚好几年何慕天这是何慕天的妻子她脑中零乱成一团,像有个大的风车在脑子里疯狂的旋转,随着这颠覆乾坤般的旋转,她的四肢发冷,周身麻木,心脏不着底的向下沉去在她的眼睛前面,那个美丽的少妇仍然在微笑,仍然用她那不慌不忙的语气从容的说着话“唉李小姐,慕天这个毛病,或者你还不太了解,我和他结婚几年来,不知帮他解决过多少次问题。关于你,我也风闻一、二,他们说,慕天在重庆又弄了个女孩子唉李小姐,我真抱歉,你远迢迢的赶到昆明,就是为了找慕天吗但是,他现在天天不在家,八成是又泡上了那家女孩子了。他就是这个毛病,见一个,爱一个,三天半新鲜,等新鲜劲儿一过,又甩掉人家不管了。然后,家里再帮他想办法圆场”梦竹的手抓紧了椅子的扶手,木头雕刻的花纹陷进了她的肉里,她不觉得痛楚。瞪着眼睛,她一瞬也不瞬的望着面前这个女人。那平静的叙述,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利刃,刺得她体无完肤、在过度的震惊和痛楚下,她感到全身心都麻木而僵硬起来。除了眼睛越睁越大之外,她无法做任何的反应,无法吐出任何一个字的声音。

“李小姐,”那女人摇着头,有股悲天悯人的劲儿:“你看,我大着肚子,下个月就要生产了,慕天还这样昏天暗地的在外面瞎搞。男人这就是男人你还没结婚吧嫁了这样的丈夫,又有什么话好说呢你认识慕天,你一定知道他,长得漂亮,手上有钱,又很有点才气那一个女孩能抵制得了他的追求他又风流自许,见一个追一个,弄得不可开交,干脆往重庆一跑。我总认为,在重庆,他可以好好的收下心来念念书了,谁知道他还是旧病不改,又弄上一个你你看,你来找慕天,你叫我怎么办呢怎么向你说呢”

梦竹仍旧愣愣的坐着,瞪大的眼睛驻定在对方的脸上,却什么东西都看不见,面前是朦胧的,模糊的,像一团灰色的浓雾。心脏在越绞越紧的情况下,只觉得无边的痛楚,痛楚,痛楚痛楚得麻木、麻木中又混着尖锐的痛楚。痛得她什么感觉都没有,脑中昏沉,四肢无力,浑身冷汗淋漓。那女人继续在说话,她已经把握不住任何一个字的声浪,那些句子从她耳边轻飘飘的溜过在她自己昏乱的思潮中,她只有一个固执而强烈的念头:“抓住何慕天,撕碎他杀死他”可是,在更深更深的,接踵而来的痛楚中,这个念头也消灭而无痕。她看到的是自己那份被残酷的现实所践踏的爱情,一切美的、好的、诗一般的、梦一般的感情全破灭在最最丑恶,最最无情的境况中,破灭得那样干净,连一丁点痕迹都找不出来。那位“何太太”继续在说着话,她一定说了许多许多,不过,梦竹是什么都无法听进去了。可是,那女人走到了她的身边,俯下身子,塞了些东西到她的手里面。她低头看,是一卷钞票顿时间,她所有的意识回复了她听到那位“何太太”在说:“我知道李小姐是好人家的女儿,未见得看上这一点钱,但是,李小姐老远的跑这么一趟,总不能让你空着手回去呀慕天做的糊涂事也真不少,好在李小姐年纪还轻,将来可以找个好丈夫嫁”

梦竹一唬的站起身来,那一卷钞票散落在地下,他们给她钱打发她走一瞬间,她想狂歌狂笑狂哭她的爱情:一卷钞票远远的从重庆跋涉二十天,追寻到这样一份“真实”提起了她的旅行袋,她踉跄的冲向门口,咬紧了牙关,阻止那即将从体内迸裂出来的哀号。那个“何太太”追到门口,拉住了她的衣服:“李小姐,李小姐你多少要收一点钱呀,我总得代慕天表示一点歉意,是不是”

梦竹挣脱了那个女人的掌握,跑出了那宽大的院子,一直冲向大门口,拉开大门,她脚步不稳的“跌”了出去。扶着墙,她一步一步的向巷口走。刺骨的冷风对着她躁热的面颊上扑来,那旅行袋有几千斤似的沉重。风逼住了她的呼吸,泪蒙住了她的眼睛,她靠在巷口的墙上喘息,浑身上下,如同被几千万个人拉扯着,撕裂着。炉火,水仙花,四壁琳琅的书画,茶叶香,小巧精致的书房,家的气氛,美丽的环境一切一切,幻灭得如此迅速这就是她梦寐以求的“爱情”这就是她宁可牺牲所有的东西来换取的“爱情”她用拳头堵住了嘴,倚在墙上,痛苦的摇着头,心里在不断的,反复的呼喊:“不不不不不”

“不不不不不”

有个人影从街头晃了过来,她把拳头从嘴上放下,怔怔的望着那个人影:何慕天他显然已喝了酒,围巾松松的绕在脖子上,头发零乱,步履蹒跚。何慕天一瞬间,她想冲上前去,抓住这个男人,狠抽他两记耳光。但是,接着而来的被玩弄及欺骗后的那种痛楚感又捉住了她,抽他,打他,撕裂他,把他烧成灰,对她又有什么好处呢受伤的感情不会被弥合,幻灭的梦想也不会再恢复原有的美丽你碰到了一个魔鬼,还有什么话好说你误把丑恶当作美丽,除了自责识人不深之外,抽他,打他,又有什么用呢她把头转开,扶着墙,向街道的另一头跌跌冲冲的走过去。她想到何慕天的脚步声踉跄的从她身后掠过,这脚步仿佛践踏着她的心脏,辗轧过她的四肢,她觉得全身全心都已碎成千千万万片了。

许多时候,“意识”是人最大敌人。当梦竹无目的的在寒风瑟瑟的街头闲荡着时,她最希望的,是能没有意识,没有思想。希望自己能化为一缕烟,一片飞灰,被风吹过,就消灭得无影无痕但是,她有思想,有意识,她知道自己遭遇了什么,她感觉到那始终彻骨彻心的疼痛。当被冷风吹得四肢冰冻,而疲倦得无力再举步的时候,她找了一家小客栈,开了一间房间。关上房门,她跌坐在床沿上,用手捧住焚烧着的头颅,喃喃的说:“现在,我还剩下什么”

抬起头来,她望着那镂花的窗格发呆,对自己凄然微笑,自语的说:“当什么都不剩的时候,又该怎么办”她自己找到了答案:“死亡”她眯起眼睛,继续微笑,心头各种纷杂的思想已经合而为一,像山谷中的回音般反复撞击的响着:“死亡死亡死亡”可是,在这一片的“死亡”呼号声中,她看到了一张脸,母亲的脸曾被她诅咒过,痛恨过,责备过的那张母亲的脸,她似乎又听到母亲的声音,带着忍耐的,伤感的语气在说:“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如果你不是我的女儿,我也不要来管你,就因为你是我的女儿,我关心你,爱护你,才宁愿让你恨我,而要保护你的名誉,维持你的清白。你想想,那个何慕天你知道他家里有太太没有名誉弄坏了,他再来个撒手不管,你怎么办女孩子,有了一点点错,一生都无法做人将来有一天,你会了解我为什么这样做”她咀嚼着母亲的话,回味着母亲的话,在极度的懊悔和五脏翻腾的痛楚中,冲口而迸出一声呼唤:

“妈妈我的母亲”喊出这一声,她扑倒在床上,再也遏制不住自己的眼泪,而痛哭失声。在眼泪和哭声里,她耳边又模糊的响起奶妈的叮嘱:“梦竹,别以为你妈不爱你她是爱你的,你去了以后,和何慕天能够好好的过日子便罢,假若这个何慕天欺侮了你哦,日子过不下去的话,还是回家来吧”

梦竹在枕头里摇着头,哭着喊:“妈妈妈妈妈妈我为什么不听你的话我一定要跌倒了才会相信你是要扶我,不是要推我妈妈妈妈妈妈”她哭着,不断的哭着,哭得神志迷惘,头脑昏乱。“死”的念头和意识又来了,她摇头,和自己挣扎,仰视着窗子,她低低的说:“不我现在还不能死要死,我也要死在妈妈的脚前我要让她知道我的忏悔我要取得她的原谅她原谅了我,我才能死”于是,一个强烈的念头抓住了她:“回家去找妈妈去”如同一个溺水的人,“母亲”成了最后的一块浮木。心中所有的欲望全集中成一串求救似的呼喊:

“母亲母亲母亲”

二十几天后,梦竹回到了沙坪坝。

带着满心的创痕,满身的尘土,梦竹扑进了家门。来开门的是一下子苍老了十年的奶妈,她颤巍巍的扶着门,以不相信的眼光望着憔悴得几无人形的梦竹。梦竹喘息着靠在门上,闪动着泪眼,急迫的问:

“妈妈呢”“你你,”奶妈口吃的望着梦竹,把一只颤抖的手压在梦竹的肩膀上:“你,你怎么回,回来了”

梦竹闭了闭眼睛,憋住要夺眶而出的泪水,抑制住狂跳着的心脏,哑着嗓子说:“妈妈呢我要妈妈。”

“你,”奶妈的眼光直直的望着梦竹的脸,做梦似的说:“你妈妈”“奶妈,你怎么了”梦竹嚷着说:“我要妈妈”

推开奶妈的手,她穿过院子,向房里跑去,冲进了堂屋,她陡的站住了。神案前的方桌上,正陈列着李老太太的一张放大的照片,无数祭供的食品堆在照片前面,两支白蜡烛高高的燃烧着她两腿颤抖,浑身发软,一下子跌倒在地下。攀住一张椅子,她仰视着烛光下母亲的脸,瞪大了眼睛,眼光从母亲的照片上移到香案前的几支香上,嘴唇剧烈的颤抖,像入定般呆朵的跪在那儿,一动也不动。

一只手落在她的肩上,她回过头来,接触到奶妈泪眼婆娑的脸。捞起了衣服下摆,奶妈擦了擦眼睛,哽咽着,断断续续的说:“你走了没多久,她就病了,我请医生来,吃了药也没效,总共不过病了一星期,就就就去了。她她一直记挂着你,要要要我告诉你,你从家里逃出去那天,她根本是知道的她说,你过得幸福,也就好了要你体谅她一生好强,无法对你屈服她她说,那个何慕天,只要对你好,她做母亲的,还有什么更更好的愿望呢”梦竹从地上站了起来,瞪大眼睛望着奶妈的脸,奶妈还在继续的述说:“丧事全是你那年轻朋友来帮着料理的,一个姓杨的和姓王的帮忙最多田地已经卖了,现在,只剩下这栋房子,你妈说房子,给你给你作陪嫁”

“奶妈”梦竹猛然发出一声狂喊,就用两只手抓住了奶妈的肩膀,一阵乱摇,嘴里乱七八糟的嚷着说:“奶妈不不不奶妈不不我要妈妈,我要妈妈”她哭了起来,把奶妈摇得更厉害:“妈妈在哪儿你告诉我,妈妈在哪儿妈妈在哪儿妈妈在哪儿”她停下来,奶妈被摇得白发零乱,脸色苍白。她凝视奶妈,再掉头望着桌上的香案灵牌,呆了片刻,默默的摇头,自言自语的说:“不会是这样的,不会是这样的,命运不会待我这样残忍”再望着灵牌,突来的意识将她全身撕裂,她把拳头塞进嘴里,用牙咬住手指,泪水迸流,跺着脚,狂喊着说:“奶妈为什么是这样为什么是这样为什么是这样”

嚷着,她转过身子,忽然夺门而出,向外面狂奔而去。穿过街道,奔出小镇,她在寒风和夜色里,扑向嘉陵江边。流水在呼唤她,死亡在等待她,她哭着跑向那熟悉的枯柳之下,越过草丛,对着那滚滚涛涛的江流冲去她扑进了一个男人的怀里,一只胳膊承住了她的身子,一个男性的声音沉着的响了起来:“什么事值得寻死梦竹我跟了你半天了”

她抬起头来,是杨明远她挣扎着,哭叫着喊:

“请你让我死,请你让我死请你让我死”

嚷完,她浑身一软,就昏然的失去了知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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