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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1 / 2)

第24章

这是一个安静的、严肃的、小小的婚礼,在重庆市一家不著名的小餐厅内举行。从新人,到宾客,到证婚人等,总共只有一桌酒席。证婚人是王孝城,主婚人由于男女双方都无家长,也就省略了。简单的填了结婚证书,交换了戒指,就算婚礼完成。没有人致辞,也没有人闹酒,只放了一串小小的鞭炮。喜宴上的空气凝肃而不自然。梦竹穿着件水红色的旗袍,淡淡的施了些脂粉。因为还在戴孝期中,鬓边簪着一朵白色的小绒花。乌黑的披肩长发,衬托出一张白皙、消瘦、楚楚可怜的脸庞。和一般新娘不同,她的眉目间找不到丝毫的喜气,相反的,却带着一抹淡淡的忧郁。那对大大的沉默的眸子里,似乎时时刻刻都蒙着一层泪影。每当客人和她说话时,她的长睫毛闪动之间,总给人一种立即要堕泪的感觉。杨明远呢一件簇新的锦缎长衫替换了平日的阴丹士林布。这是和往日唯一的一点不同的地方。他也没有一般新郎的洋洋得意,只显得稳重、沉着、和严肃。由于新郎新娘都那样若有所思和默默无言,客人们也就没有一个提得起兴致来笑闹。

王孝城竭力想放松桌上的空气,暗暗的拉了拉小罗的衣襟,示意小罗活泼一些。但,平日爱闹爱笑的小罗,今日却成了个没嘴的葫芦,除了闷闷的喝酒吃菜之外,几乎什么话都不说。其他的客人,像胖子吴、许鹤龄、大宝、二宝、三宝等,也都闷不开腔,以前那份豪情逸兴,似乎已荡然无存。王孝城咳了一声,眼光在席间溜了一圈,没话找话说:

“南北社成立了半年多,总算撮合了一对好姻缘,不知道我们之中,谁会做第二对结婚的小罗,该轮到你们了吧还是胖子吴想起来,大家在国泰戏院里第一次相遇,好像还是昨天的事一样”“可不是”小罗勉强提起精神来应和:“我还记得那天我在戏院里闹笑话,在戏院门口出丑,假若不是何慕天”

萧燕在桌子底下,狠狠的捏了小罗一把,小罗痛得叫了起来,话打断了,他愣愣的瞪着萧燕,不知何时起,往日这无拘无束的一群,已蒙上了一层成熟的忧郁。没有人能出自肺腑的欢笑,也没有人说得出由衷的祝贺。一餐喜宴,很早就草草的结束了。杨明远和梦竹站在餐馆门口送客,大家带着勉强的笑容,和一对新人一一握别,喃喃的说一些模棱的祝福。到最后一向沉默寡言的许鹤龄和梦竹握手时,才突然激动的拥住了梦竹,含着泪说:“梦竹,我们都那么喜欢你,希望你能得到快乐,真正的快乐。一切苦难,都该远离开你你那么美,那么好,那么无辜和善良”梦竹迅速的转开了头,泪水在她眼眶中汹涌,她必须用她的全力去遏制住想大哭一场的冲动。许鹤龄这几句真心话一说,倒把大家的假面具都揭掉了,萧燕也冲了上来,握紧了梦竹的手说:“真的,梦竹,你不要再躲开我们,南北社依然存在,让我们继续在一块儿玩,继续追寻欢乐”

接着,男孩子们也一涌而上,把一对新人包围在中间。小罗抓住杨明远的肩膀说:“明远好好珍惜你得到的好好照顾我们中间这朵最娇嫩的小花”于是,你一句,我一句的,场面重新热闹了起来,真正的祝福像潮水般涌到。梦竹含着泪,被这群热情的朋友弄得情绪激动。明远带着个淡淡的微笑,沉静的接受着大家的鼓励和祝贺。终于,客人们去了。王孝城是最后离开的一个,他一只手握着明远的手,另一只手握着梦竹的手,微笑的凝视着他们。然后,他把梦竹的手放进明远的手中,用自己的手紧紧的阖着它们,含蓄而语重心长的说:

“姻缘都是前生注定,别辜负月下老人为你们费心牵上的红线,希望你们的手永远握在一起”

说完,他微微一笑,掉头而去。梦竹目送他的影子消失,泪光迷蒙中,什么都看不清楚了。

踏着月色,一对新人在春寒恻恻中回到沙坪坝,新房设在梦竹的旧居中,就用梦竹原来住的那间屋子,换上一张双人床,算是新房,两人走进屋内,奶妈迎了上来,吃力的挪动着小脚,先抓住梦竹的手,老眼中闪着泪光,颤抖着声音说:“恭喜小姐”然后,她双腿一屈,就对明远跪了下去,泪水沿着脸上的皱纹奔流,颤巍巍的说:

“奶妈给姑爷请安”“哎呀,奶妈,你这是做什么”明远一惊,慌忙拉住奶妈。奶妈用衣服下摆擦了擦眼睛,哽咽着说:

“我们小姐年纪轻,不懂事,姑爷要多多原谅她一点。”

明远点点头,深深望着奶妈说:

“你放心,奶妈。”奶妈剔亮了桌上的灯,罩好了灯罩,悄悄的拭去了眼角的泪珠,再泪眼模糊的望了明远和梦竹一眼,就向门外走去,一面轻声的说了句:“天不早了,你们也早些睡吧”

门关了起来,室内剩下明远和梦竹两个人了。

梦竹倚着桌子伫立着,低垂着头,望着桌子的灯影发呆。灯光射在她的脸上,小小的脸庞微漾着红晕,眼睛是黑蒙蒙的,若有所思的凝视着桌面。明远轻轻的走到她的身边,用手指绕起她的一绺黑发,然后,他的胳膊圈住了她,温柔的低唤了声:“梦竹”“嗯”“想什么为什么不抬起头来”

梦竹慢慢的抬起了头,眼光怯怯的迎住明远的眼光,用舌头润了润嘴唇,她微蹙着眉梢,低低的说:

“明远,你不会后悔”

“后悔”明远故意不解问,“后悔什么”

“娶我。”她轻轻的吐出两个字。

明远凝视着她,好一会儿,才说:

“梦竹,我认为我已经对你说得很明白了,你肯嫁我,是我的光荣和快乐,”他把她的头揽在自己的胸前。“你放心,梦竹,我会爱那个孩子,像爱我自己的孩子一样。以前的事都过去了,别再把它放在心上。让我们一起来创造一个最美满的,最可爱的小家庭。好吗”

梦竹把头埋在明远的怀里,不能遏止自己的泪水迸流。依稀恍惚,她回到河边寻死的那一天。醒来,发现自己躺在河边的草地上,明远正用一块大手帕掬了清凉的河水敷在她的额上。然后,在小茶馆中,她哭泣着,和盘托出自己整个的故事,明远深深的凝视着她,静静的倾听着她。她呢,就像走投无路的人突然找到一个亲人一般,把自己所有的委屈、悲哀、隐秘都一股脑儿的倾泄了出来,说了哭,哭了说,自己也不知道说了多久。于是,明远握住了她的手,用种坚定的,果决的声音说:“嫁给我梦竹,我要你,和那个孩子”

她吃惊的张大了嘴,抬起泪雾朦胧的眼睛,怔怔的望着他。“你懂吗”他继续说:“我向你求婚,梦竹。”

她呆了好一会儿,才愣愣的摇了摇头。

“谢谢你,明远,”她说,叹息了一声。“你是个好人,我不愿意拖累你。你不必这样做”

“你根本不明白,”明远用一种迫切的语气说:“我要你,你懂吗我爱你,你懂吗如果你不嫌我穷,看得起我,请你嫁我吧。我会好好待你和你的孩子。我不会芥蒂你以前的事的”梦竹仍然摇头。“不”她轻声说。

“请你梦竹。”他恳求的望着她:“请你你的孩子是无辜的,生下他来,我愿意负起一个丈夫和父亲的责任,请你接受我的求婚”“可是,”梦竹凝视着他说:“这是不合理的,你为什么要做这种牺牲呢”“牺牲”明远叫,握紧了她的手:“如果能得到你,是我最大的光荣和快乐我娶你,不为了你需要解决问题,而是为了我爱你,渴望能得到你”

梦竹凄然一笑,幽幽的说:

“明远,你是个好人,你这样说,是为了顾全我的自尊心,是吗”泪水滑下她的面颊,她把他的手贴在自己满是泪痕的脸上。“到现在,我还有什么自尊你不嫌弃我,不鄙视我,我还有什么话说如果你真要我,你有那么大的胸襟和气度,那么,我愿意服侍你一辈子”

就这样,两度订婚、却嫁了第三个人人生的事情何等的不可思议,倚在明远胸前,她的泪浸湿了他的衣服,明远托起她的脸来,拭去她颊上的泪痕,对她安慰而鼓励的笑了笑:“新婚第一夜,怎么就这样眼泪汪汪的,好意思吗”

她闪动着睫毛,新的泪又涌了出来。用手环抱着他的腰,她激动的紧倚着他喊:“明远你那么好,那么好,那么好我只有尽我的全力来做一个好妻子,才能报答你这一片深情”

何慕天终于回到了沙坪坝。

他怀中是张离婚证书,经过了将近三个月的苦战,他总算得到了这张离婚证书蕴文签这张证书时那森冷的微笑仍然浮在他的眼前,她那恶意的诅咒也依然荡在他的耳边:

“她不会嫁给你她绝不会嫁给你了你就是有了这张证书也等于零,你不会得到她的”

“我会得到她”“你不会”她大笑着。“我的情报比你多,她已经嫁人了”

“你撒谎”他说。“信不信由你”她说,把证书丢在他的脚前:“拿去吧去娶你的李梦竹,你的小粉蝶儿吧只是,不知道这小粉蝶儿已飞向何家”不会他肯定这一点,梦竹会等待他尽管他逾期不回,尽管他曾因为情绪恶劣和酗酒而有长时间没给她写信,但他知道她会等待他现在,他将把一切真相向她坦白,她会原谅,她会了解,他知道梦竹,那个小小的,善解人意的女孩每当他想到她的时候,他总觉得她就是他心脏的一部份,那样亲近,那样密切,又那样的与他不能分割

推开了他们曾共同居住的那间小屋的门,迎接着他的是厚厚的灰尘和凉凉的空气。他愕然的四面张望,空洞洞的房子里没有一丝一毫“人”的气息,桌子、椅子上全是尘土,阖拢的窗格上,一只蜘蛛正悠然自在的结着网。他在室内兜了一圈,无意识的喊了一声:

“梦竹”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屋内散开,显得单调、落寞、而寂寥。拉开橱门,他的衣服箱笼等仍然好好的放在里面,梦竹的东西却已全部失踪,只有那只白毛的玩具狗满是灰尘的缩在墙角。他像旋风似的卷到了房门口,吃惊而惶乱的喊:

“梦竹”房东老太太从走廊的那一头走过来,扶着拐杖,对他点点头说:“何先生,你的房租已欠了两个月你还租不租”

“梦竹呢梦竹在哪儿”他文不对题的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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