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阵河风吹过来,吹动了母亲额前的丝。那一绺丝飘起来,像一把尖利的钢针。
从区中学回家后不久,邓劲松去了公社的水库工地,他到水库工地上干活去了。那是一个特大型水库,在大跃进时期修建的,土堤在每年的旱季都要加固维修。
到水库工地上干活,每天有高于一个壮劳力的工分不说,还可以补助半斤米和两角钱。这在当时是一个美差,三个生产队才轮着派一个人去哩。
邓劲松不知道父亲是怎样争取到一个名额的,他内心里感激父亲的勇敢和乡里乡亲的成全。但母亲却不肯他去水库工地,母亲知道水库工地是砸石头,扛石头,抬石头,码石头的活路,一个嫩伢子是经不起的,邓劲松毕竟还只是一个少年啊!
邓劲松一再坚持,母亲就只好妥协了。母亲因为没有求到贵人帮上忙,屈了心爱的儿子,心里生出太多对于自己的抱怨。或许,自己儿子到水库工地上干活,是累一点苦一点,却离开了村里。儿子要是少听到一些乡亲们对他的议论或者闲话,心里会开阔一些,也是一种开脱。
听命就听命吧,水库工地是拚命的活,拚命就拚命呗。一个乡下人,当捋锄头把的农巴汉子,你不去拚命还能干什么?爹妈没有本事,是老老实实的农民,没有能力给儿子挣得什么,只好依靠他自己去拚。
邓劲松这个蠢宝少年,背着行李从家里出了。
母亲站在自家的屋檐下,目送自己的儿子背负沉重走出家门。
邓劲松这个身休单薄的少年,背上了家中最好的被褥,身上穿着母亲给他赶制的新衣、新裤。这些,花了好母亲多个夜晚。好在母亲熟识生产大队供销社的那个女营业员,轮到有不需要布票的次品布时,营业员特意为她留下了一份。母亲买上这些布料,在煤油灯下,火塘旁边,或者借助十五的月亮照明,一针一线为外出的儿子缝上了这套新衣裳。
邓劲松的母亲不是一个裁缝,但她自悉心缝做的新衣裳,穿在儿子身上是那样合身适休。邓劲松衣裳上的针脚线路均匀通畅,像是在上海“蝴蝶”牌缝纫机上踩出来的一样,好师傅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邓劲松出肯定是赶早,做农活的农人一年到头少不得一个赶字,似乎不赶不行。赶车,赶路,赶活,赶快,赶紧,赶早,赶晚,赶急,赶近,赶到出工···只有赶才能吃上饭,只有赶才能活下去。
邓劲松赶早,是要到村前大桥的桥头去同另外几个工友会伴。他们从村里的各处赶过来,集合了以后会重新出,搭伴到公社的水库工地。
邓劲松是迎着朝阝曰和晨光出的,母亲只看见他那瘦弱的背影,更多的是他扛在肩头上的行李。
朝露那么沉重地沾在禾叶上,稻花的芬芳,泥土的鲜湿,弥漫在房前屋后和广袤的田野上。</p>